◎“做这个决定，你想了多久？”◎
    穆辰看过苏青手里的计划书。
    与三百年后不同, 人类此时远未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星域内资源丰富，而苏青也将家人留下的遗产和苏南给富豪栾飞的分成全部投入了军团的经费开销。这一部分经费有大半进了第一军团的科研部。
    五年中, 科研部对于特殊机甲、航舰外部涂层的研制也距离成功不远。这种涂层能够模拟多米克族的表皮能量反应，迷惑母星的突触, 使得航舰群能够更近地靠近母星, 为机甲师提供火力援助。经过超级电脑模拟计算, 拥有特殊涂装地机甲甚至有百分之六十点概率能够在不引起母星警报的前提下进入母星巢穴内部。科研部仍旧在增加研究力度, 希望将概率提升至百分之九十以上。
    同时，能够搭载于航舰的短距离空间跳跃装置也已经研发完成，正在最后安全试验阶段。
    这项技术的成功十分惊人, 第一军团将庞大的空间跳跃装置压缩了近乎一半的体积，使其能被搭载在航舰上。在星球爆炸引发的能量风暴抵达前, 外围机甲师将能够快速登上航舰, 而军团航舰通过空间跳跃装置离开引爆范围。
    第一军团训练有素，苏青出于对军团战力的信任, 在穆辰对执行爆炸任务的预估之上消减了一部分人员，成立了游离于母星外缘的机动部队，以救援为第一目的，但如果遇到紧急情况, 他们也可以投入战斗。裴陆的加入也大幅度提高了第一军团机甲的战力，增加了机甲师的存活率。
    在少将的计划书中, 这一炸毁计划不再是一场注定有去无回的悲歌。
    这是一场战争，一定会有死亡，只是死亡不再是赢得胜利的必要条件。
    但尽管如此, 计划书的末尾, 对于主执行者的救援计划却是一片空白, 只在人员名单上写了‘苏青’两个字。
    主执行者必须潜入母星最核心处，确保将早已蓄能完成的炸弹植入。炸弹引爆，能量场从最核心处开始暴/乱，机甲处于能量乱流的最中央，又远离母星外的航舰，不可能拥有离开的多米克族母星、返回航舰的机会。
    在主执行人后方，还有一排辅助主执行人潜入最深处的机甲师名单。这些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处境却也十分危险。这一栏位置中的机甲师被苏青反复修改过几次，现在回归了一片空白状态。
    “同行的辅助机甲师不需要进入母星最深处。”穆辰说道。
    他将自己的光屏共享，没有看苏青，在白板上画出多米克族母星的示意图。
    “母星结构可以粗略分为三层，按照功能大概可以算作外围的扩张层，中间的休息层，深处的孕育区……还有最深处的核心层。”
    “辅助机甲师可以在到达孕育区处返回。因为再向下走，防御不再来源于生活于母星内的多米克族，而是来源于母星本身，因此进去一个还是十个……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只要确保主执行人能力足够，填装足够能量，能够继续下潜就够了。”
    穆辰看着自己面前的光屏，但尽管如此，透过余光也已经足够能接触到苏青冰冷至极的目光。
    冷得让穆辰想去穿一件宇宙作业防护服。
    勒曼原本正盯着穆辰画的示意图研究，神色在将信将疑与大受震撼之间来回变换。苏青冷着脸扫了他一眼，勒曼赶紧收回目光，干咳一声，抓了抓头道，“那什么，嫂子，我还有个会要开，先离开一会儿……”
    勒曼看着憨，但也不是真的傻。联邦对于多米克族母星内部结构道研究并无定论，但穆辰却说得言之凿凿。他虽然猜不到穆辰说怎么知道的，但至少轻松就能猜到这背后肯定有一个不小的秘密。
    不管穆辰介不介意和他分享，反正苏青是不想让他知道。勒曼很有眼色，说着话转身开门就走。
    穆辰的神色微微一顿，而后继续道：“同行机甲如果在到达孕育区前就向上返回母星表面，就有很大机会在引爆前离开母星、回到航舰上。这比让他们进入孕育去送死要好得多。”
    “至于主执行者……你应该早就察觉到我不是沈意了吧？”穆辰稳住语气，干脆把屏幕推到了苏青面前。
    苏青神色不动，穆辰别开视线，继续道：“你也应该猜到了，我早就接触过炸毁母星计划，虽然不是从第一军团。”
    “我不仅接触过，还做过主执行人。”
    穆辰轻轻呼出一口气，一股脑地继续说道：“我已经去过一次多米克族母星深处。死亡过一次，然后在这具身体里重生。”
    穆辰没有过多地叙述细节。
    他沉默片刻，再次看向苏青。穆辰站起身，转变了语气，向少将郑重行了个军礼，“我能够向您保证，苏青少将。”
    “尽管我的机甲驾驶技术暂时不如您，但我一定会比您更好的完成任务。”
    穆辰做出这个决定，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纠结。他的人生本就该在上一次任务中终止，再做一次执行人，也不过只是回到该有的结局。
    苏青没有说话。
    室内的温度几乎要接近冰点。少将漆黑的眼里神色漠然，却好像正孕育着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半晌后，他轻轻闭了下眼。
    苏青的唇动了动，转向一边的医疗机器人：“一支精神域舒缓剂。”
    穆辰：“？！”
    穆辰一身庄严正气刹那卸了一大半，赶紧跟着转头看苏青的身体数据监测屏。医疗机器人监测屏上，几行精神域相关数值波动剧烈，但还勉强停在安全范围以内。
    “……你怎么…” 穆辰完全没想道少将会是这个反应，被他吓了一跳，“我这不是才刚跟你提出来这个想法，距离计划执行至少还有一年……”
    他知道苏青肯定会生气，还会一口拒绝，但想着还有一年时间，现在说出来既不会给苏青带来太大的精神冲击，也给了他机会继续说服少将。
    苏青脸色冰寒，仰起头，快速喝完了一管舒缓剂，将包装扔给医疗机器人，尚未能完全聚焦的视线重新落回在穆辰身上。
    “还有至少一年。”他重复道，“所以你今天是来试水，打算用之后一年的时间软磨硬泡让我同意。“
    苏青：“你要让我用一年慢慢接受适应，最终接受你的决定？”
    穆辰：“……”
    穆辰心说少将的语气不太妙。他眼见着少将的精神力波动就在安全线下方来回大跳，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赶紧按通讯器找斯考特。
    苏青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穆辰的反驳。
    他从青年的沉默中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苏青竭力控制着情绪，曲起手指抵着额头，闭上眼道：“做这个决定，你想了多久？”
    穆辰：这问题不太好答。说短了像是不过脑子，说长了像是蓄谋已久。
    他有些犹豫，苏青略微不耐，冷道：“说实话。”
    穆辰：“……”
    “从新年前开始。”
    从他在布莱斯天空城底层听苏青提起这项计划时，穆辰就开始思考。他左思右想，都觉得如果要再次炸毁多米克族母星，自己无疑是比苏青还适合的主要执行者人选。
    苏青：“你想了一个月。”
    他冷笑了一声：“一个月，想出来的结果是要再去多米克族母星送死？”
    少将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深重，像是提醒穆辰这是他刚刚原原本本的措辞，又像是控诉。他语音微顿，而后漠然补充道，“还是替我送死。”
    穆辰一时没法回答，忍不住从苏青脸上离开视线，余光看见少将的左手按着触摸键盘，用的力气很大，指尖微微发白，按在触摸屏上，似乎在等待自己给出解释。
    穆辰：“……”
    “……计划中的执行人本来是你。”穆辰叹了口气，没有找借口，只轻声道，“我都说了你不要双标啊。你也从来没和我商量过。”
    “少将。”他认真说道，“就像我说的，我已经有过一次进入多米克族母星的经验。更何况，我从重生最开始，给你挣钱买治疗舱，又一直担心你的精神域，担惊受怕到现在终于等到你手术成功……不是让你准备去送死的。”
    “那是我要让你去送死？！”苏青骤然收紧手指。
    触摸键盘完完整整的还原出了穆辰的语句。苏青指尖发着抖。他漆黑的眼底像没有光的深海，怒火一阵阵上涌。他的呼吸混乱而急促，根本压不住的火气让他说得话都显得有些胡搅蛮缠。
    苏青：“所以你和我接吻的时候，想的也是这个？”
    穆辰：“……啊？”
    他茫然不明所以，看着苏青。
    “想着我们之中总有一个人死期将近，才要和我谈一场恋爱。”少将脸色苍白，漠然道，“而不是想和我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穆辰：“……”
    穆辰刹那瞪大眼。他太过震惊，以至于愣了一瞬才开口道，“我当然不是……”
    医疗室大门被从外一把推开，沉重的金属门发出一声闷响。
    斯考特步履匆匆，背后张开五六只触手，每一只触手前面都悬着一面光屏，正在看罗安刚刚借给他的、记录有各军团精神域疑难杂症的医疗病历本。医生没注意进门时穆辰正在说什么，一边挥舞着触手开始检查数据，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苏青将触摸键盘推开，没有理他，只转向穆辰。
    “空间跳跃装置可以压缩到航舰能搭载的大小，也还能再次压缩，搭载至机甲。”少将冷声道，“如果你仔细阅读报告，占据跳跃装置最大体积的手能源系统。只要有足够高浓度压缩的能源石，空间跳跃装置完全可以压缩至手掌大小，由超轻金属制造，为机甲增加的额外重量也可以忽略不计。”
    这些都只是要砸钱的事。高浓度能量石不是没有，只是稀少，要花不少功夫去找。
    “解决方案还不完美，更不可能百分百保证安全。计划书上有空白，只不过因为最后方案尚未敲定。你想了一个月，却从来没有一次想来问我。”
    “我没想去送死。穆辰。”苏青低声道，“我从来不做没有必要的牺牲。”
    他闭着眼，呼吸乱了一瞬，“我……更不可能牺牲你！”
    作者有话说：
    唔……唔……唔……（我在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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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崇高
    ◎但从今天起，他再也不想问穆辰的过去◎
    穆辰：“……”
    他确实没有多加思考空间跳跃技术装置进一步缩减体积的可能。在穆辰眼里, 能够将跳跃装置缩减至航舰搭载已经是惊人的进步。
    三百年后，跳跃装置的庞大体型约束了它在战场中的运用，其体型难以缩减是联邦共识。作为机甲师, 穆辰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了解相关技术问题，自然不知道其实难以逾越的天堑并非简化、压缩内部构造零件本身, 而是因为高浓度压缩能源晶。
    这在三百年后无法解决的难题, 在当下虽然也难, 却并非不可能。
    苏青捏了下眉心, 抬起眼。
    视野中穆辰的轮廓模糊，他看不清青年的表情，不知道穆辰有没有说话。他暂时什么也不想听。
    他的神情漠然, 平淡对穆辰道：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大公无私，能为了增加计划的成功率, 气定神闲牺牲最爱的人。”
    “也请不要用你的崇高来要求我。”
    穆辰不是沈意本人, 苏青早就猜到了。穆辰大约来自军部，接触过炸毁母星计划, 苏青也有所察觉。
    他隐约意识到穆辰应该来自于未来，因为停火协议的实行并未为联邦带来好处，因而回到了过去，极力想要阻止停火协议的履行。
    只是苏青并不知道穆辰来到沈意身体内的真相。他曾经猜测穆辰作为未来某项最新科技的第一实验者成功回到现在, 从未想过青年的到来源于一场死亡。而从穆辰仅有的几句简洁叙述，和穆辰回忆中一闪而过的片段, 少将意识到未来的人类联邦状态不佳。而穆辰……
    穆辰上一次的人生称不上美好。他的死亡也同样惨烈。
    他已经自愿为人类联邦放弃过自己的生命。但哪怕重获新生，在需要作出选择时，穆辰心中的天平仍旧没有哪一次偏向他自己。
    从结婚、留在苏青身边, 到希望阻止停火协议, 希望击败多米克族……如果这些决定尚且可以算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冒险作出解释, 但穆辰只用了短短一个月就决定再次牺牲自己的生命炸毁母星，已经清楚明白地标明了青年内心的权重。
    在这一个月中，苏青甚至从未察觉到穆辰的内心曾经有过任何痛苦或纠结。
    他也许犹豫过，但一定犹豫的不多。当他觉得应该时，他似乎并不认为自己的生命有多么珍贵与重要。任谁死而复生，都只会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偏偏穆辰不一样，潇洒得好像多活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已经是赚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