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妈妈
作品:《烂梨[父女]》 空气是凉的,吸进口鼻时有让人难受的疼,陆初梨跟在陆承德身边,男人打着伞,细密的雨丝还是会伴着风扑在人的身上,冰冰凉凉,带着痒。
陆承德今天穿着一身黑,头发梳得板正,是少见的肃穆。他抿着唇,银色的伞柄也是冷的,明明不是陆初梨在握着,她却平白打了个冷颤。
“很冷吗?”
“不冷。”
话是这样说,陆初梨还是往陆承德身上靠去,男人见状,伸手揽过她的肩,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耳廓贴着他冰冷的外套,陆初梨微微仰头,雨雾太薄,清淡了他的眉眼,她有一瞬间觉得,陆承德会这样消失在她的视线。
内心难免升起异样的不安,可能也是环境的原因——四周皆是层层迭迭立起的墓碑。有的上面摆着鲜花,雨水落在花瓣上像是再次给了它们一次生命。而有的墓碑面前空空荡荡,黑白的相片也褪去颜色,不知多久没人来过。
陆承德似乎怕她摔着,掌心微微用了点力,还微笑着询问她害不害怕。
“不害怕,但是为什么要来这里?”本来以为是奶奶的墓,可她已经安葬在老家,那是来这里看谁?
“等一下就知道了。”
不知是不是陆初梨的错觉,她竟然觉得陆承德此时此刻的表情十分落寞,但里面又掺杂点其他什么东西,她不懂。
两人穿过无数墓碑,行走的时候依稀能听见旁边山群响起的鸟叫声,终于,男人的脚步停在一座墓碑前,陆初梨也跟着停下。
黑色的伞面倾斜,缓缓露出碑面,那里有一捧花,应是不久前放的。视线再往上,陆初梨便看见相片上的女子——她笑着,嘴边的弧度温柔,五官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那一刻,什么也不需要说了。陆初梨呆呆看着上面刻着的名字:陈茗月。
“小梨,这是妈妈。”
妈……妈。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被拆分揉碎,强硬地塞进陆初梨的脑中,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她是妈妈?”
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干痛得不像话。
“对。”
“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现在会带我来,以前,以前你总不说。”
陆承德的笑容看起来很勉强,他低垂着头,握着伞柄的手微微颤抖。
“对不起。”好久,他才悲哀地说出这句话。
“以前我不敢说,小梨,我怕你知道真相会恨我,可是你长大了,你也该知道,爸爸是个不好的人。”
那是什么意思?爸爸,那是什么意思?
……
我和你妈妈,是未婚先孕。是我对不起她,当年我们的年龄也比你大不了多少,是的,我是个畜生。后来她来找我,在来的路上,被车……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更怕你不原谅我,所以我一直都没办法和你讲。
可我也没办法瞒着你,事实迟早要告诉你,你妈妈的死亡虽然不是我直接造成的,却是因我造成的。
陆承德在说话,而陆初梨只是愣愣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女人很年轻,真的,她看到上面写着的数字,陆初梨估略了一下,去世的时候,正好20岁。
20岁,20岁。20岁?
“……”
“爸爸。”
她颤抖着唇瓣,是因为冷还是什么其他原因,陆初梨说不清楚。
“所以你一直在怪自己吗?一直在,愧疚?”
“我不知道,宝贝,我不知道。”
他痛苦地捂住脸,另一只手却还牢牢攥紧,替陆初梨挡住扑面而来的雨丝。
可哪里能挡得住呢,风雨无羁,它飘飘洒洒,携带着凉,轻轻碰上她的唇角。
爸爸,所以你对我的爱,也是来源于对妈妈的愧疚吗?
你愧疚让她19岁怀上孩子,愧疚没能给她一个好的未来,愧疚她来找你,却死在一场车祸。
“自从我妈走后,我也才想起一个事实,那就是宝贝,你也会离我远去,那么这就不得不提这件事,我以前不告诉你,是真的害怕你恨我。”
恨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恨他没带给她一个正常的家。
如果他管住自己的下半身,她或许不会出生,也或许她会拥有一个正常的家。
陆初梨没有回话,她只是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鞋尖,就像在逃避似的。
“爸爸,是我抢了妈妈的爱吗?”
她问出一个陆承德没想过的问题。
“你在自责,我看得出来。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因为我没有妈妈,想加倍地对我好,可是现在,可是现在我不敢确定了,爸爸——我该说些什么呢?”
陆初梨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还有理智,没有把最想说的说出口。
那就是——她享受了妈妈该有的爱,并且无耻地,可恨地,爱上自己的父亲。
她该怎么面对眼前的墓碑,又该怎么面对陆承德?在此之前,她可以认为陆承德和妈妈是好聚好散,也可以认为是渐行渐远,总之不该是,这个样子。
“不是的,宝贝,你不能这样想,我爱你,也爱你妈妈,你怎么能因为这件事,忽略我这么久以来的付出呢?”
陆初梨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你爱我,可你不知道,你的爱对我来说,竟然变成那么可怕的东西。
是我的错吗?还是你的错?我为什么会爱上自己的父亲?是你的错吧,我求求你了,陆承德,说是你的错,说你不该对我好,不该爱我。
不然,我会痛苦到死去的。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却还在吹。
“回家吧。”她说。
让她再逃避一会儿吧。
*
两人在车上变得沉默,主要还是陆初梨并不想开口说话,陆承德便也不说什么。
一回到家,陆初梨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像在用这种方式发泄。
陆承德站在楼下,脸色苍白得像纸。他想去扶眼镜,可手颤个不停,连带着他的眼前也开始模糊。
他这时又开始害怕,害怕陆昊曾对他说过的话会一语成谶。
——你再不找个家,是等着靠你女儿陪你下半辈子吗?她是会离开你的!你到底明不明白?
明白,当然明白,怎么不明白。
所以他才会害怕啊。
那么,是不是该像父亲说的,也该找个人陪伴下辈子了呢。
这样他会好过吗?父亲会好过吗?小梨呢,那时候她还愿意和他相处吗?
他看向二楼女孩卧房的位置,他想问问她的想法,可就连身边最亲的女儿,也只留给他一扇关上的房门。
那一刻,他什么想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那双颤抖的手无力垂下,晃在腿旁,什么东西也抓不住。
房间内,陆初梨呆呆靠在门旁,好一会儿,她才沉重地走向自己的衣柜。
她抿着唇,从里面的夹层处掏出一迭本子。
那是日复一日,她被压抑在身体里的情绪。
不能说出来,那就写下来,她也曾自暴自弃地想过,要是被陆承德发现这个秘密,她也就轻松了。
可是他没有,他甚至连她的房间都不常进,这些秘密便只留在她的心里。
她翻开上面的第一页,是一张画像,通过五官依稀能辨别出,这是陆承德。
第二页,她用娟秀的字体写道:
喜欢你身上的气息,喜欢你笑起来的时候弯着的唇角,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的外套,你的一切,我都好喜欢。
第叁页
你今天穿了我给你挑的那件衬衫呢?它很好看吧,我也觉得,你穿上它也很好看,特别是勾勒出你身躯的线条,让我着迷,所以对不起,爸爸,我拿着它干了坏事。
第四页
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 为什么你要爱我呢?为什么你不爱我呢?我多恨你,恨你恨到连皮肤下的血液都在发痒。我太痛苦了爸爸,你或许不知道,在我最痛的时候,我拿着刀在大腿内侧刻下了你的名字……而现在它也已经淡化了,只有白色的一点痕迹。我几乎快认不出来这竟然是我刻下的,这是关于你的东西,可就连这么一点痕迹也要离我而去,我该怎么留下它?我又该怎么把它驱逐出去?我本来以为我真的,真的能随着时间渐渐不爱你,可是你对我笑,你摸我的头,你关心我的一切,这让我感到多么难受。怎么做,该怎么做?谁能救我,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陆承德,我该怎么样爱你,才是正确的?
……
陆初梨闭上眼,闷痛绞杀着她的心脏,已经是快要呼吸不过来的程度。
妈妈,对不起,我怎么能卑鄙地从你腹中生出,又龌龊地对父亲做出这种事?
你们应该都后悔生下我了吧,没关系,没关系,一切还有救呢,爸爸,我不爱你,我再也不会爱你,所以妈妈,你会原谅我吗?
纸页被撕碎,所有不堪的爱意变成一个又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它们也许有过挣扎,却还是被女孩的指尖轻易碾碎。
她张开嘴,所有肮脏的,畸形的,便都落到她唇齿间,口水洇湿笔迹,一个轻巧的吞咽动作,便把晕开的脏污全都吞吃入腹。
不会见到了,爸爸不会见到我的这些心思了,妈妈你看,我把它们都吃进去了。它顺着食道,已经回到我的身体里面,之后,之后我绝对不会,再把它放出去,所以接下来,我再也不会痛苦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