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作品:《和氏璧(出书版)

    赵胜喝道:“赵奢,你是不是糊涂了?在这里胡说八道。来人,先带赵奢下去,本公子还要听取秦亮的招供。”他既然起了惜才之意,便有心庇护赵奢。
    赵奢却是个倔强性子,不肯领情,更不愿意他人无辜替自己受过,道:“适才臣还说过君上要带头奉公守法,臣既然杀了人,甘愿伏法,请君上重重治我的罪,不要牵连旁人。”
    赵胜忙命人先押下秦亮,这才道:“你可知道李兑是赵国封君,杀害重臣是灭族之罪?”赵奢道:“知道。但事情确实是我做的,大丈夫敢做敢当。”顿了顿,又道:“况且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赵胜奇道:“奉命?奉谁的命令?”赵奢道:“主父。”
    赵奢幼年丧父,很小就跟在赵武灵王身边做侍卫。赵武灵王亲自教他骑射之术,待他如亲子,以致有宫人暗中议论说赵奢其实是赵武灵王的私生子。沙丘宫变后,李兑大肆迫害赵武灵王近臣,年仅十七岁的赵奢也被拘押,后侥幸逃脱,去了燕国。多年后风声平息,才重新回来赵国,经人推荐,通过平原君赵胜在朝中谋取了一个田部吏的差事。
    赵胜大略知道赵奢的经历,听说是故去的父王命他杀死李兑,十分吃惊,问道:“父王何时命你刺杀李兑?”赵奢道:“就在沙丘宫变后几日。”
    原来当年李兑为追捕太子赵章,率兵围住赵武灵王居住的行宫鹿台。侍卫长乐毅出去交涉时,当场被李兑逮捕,强行绑走。李兑随即带兵冲入行宫,当面向赵武灵王索要赵章。赵武灵王脸色不豫,道:“章儿不在这里。”李兑便命人四下搜捕,最终从夹墙中搜出赵章,当即一剑刺死,割下首级。赵武灵王赶来营救时,却已经迟了。李兑自知触怒赵武灵王,便干脆铤而走险,命人封锁宫门,将赵武灵王关在行宫中。又告诉宫人和侍卫道:“你们都赶快出来,后出的都要灭族。”于是宫人们纷纷逃出行宫,有些侍卫不忍弃赵武灵王而去。赵武灵王道:“你们也都赶紧出去,去告诉大王,主父被李兑困在了这里,让他快些来营救。”侍卫们遵命而出,只有赵奢一人尚留在行宫中。如此过了几日,始终不见救兵到来,行宫中食物已尽。赵武灵王长叹道:“我儿是被李兑蒙蔽了呀。”叫过赵奢道:“你现在就出宫去,他们要关的人是我,不会难为你,你找机会杀了李兑,鹿台之围就会就此而解。”赵奢本不愿意离去,却经不住赵武灵王连声催令,只得叫开宫门,独自一人出来。哪知道还没有见到李兑的人影,就被埋伏的士卒按倒在地,缴去兵刃,牢牢捆缚起来。他随即被装进囚车,押运到邯郸插箭岭山下的小城军营中,与乐毅等人关押在一起。三个月后,终于传来赵武灵台困死鹿台的消息,侍卫们无不失声痛哭。又过了数日,有同情他们的士卒来告道:“李兑新拜了大司寇,预备明日将你们这些人全部处死,你们还是快些逃离赵国吧。”暗中打开狱门,放乐毅、赵奢等人逃走。侍卫们各自分散逃命。赵奢还要去杀李兑为赵武灵王报仇,却被乐毅阻止。二人一起逃到了燕国。过了十年,乐毅得到燕昭王重用,成为中原风云人物,赵奢也被拜为郡守。但他一直心怀故国,终于还是放弃燕国的高官厚禄,回来赵国,在平原君手下谋了份田部吏的差事,一边设法安顿下来,一边寻找机会刺杀李兑。
    赵胜听赵奢自称刺杀李兑是奉赵武灵王之命,一时无语,半晌道:“这件事,我也不能自作主张。来人,拿下赵奢,先关押起来,等明日上朝禀报大王后再行处置。”命人押下赵奢,又道:“抱歉耽误了二位。今晚之事,事关重大,在大王有决议前,还请二位不要声张。”
    缪贤忙道:“君上有命,臣等自当遵从。”告辞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想到终于可以将和氏璧据为己有,忍不住喜形于色。转头见到蔺相如若有所思,不禁一愣,问道:“先生还有什么担忧么?”
    蔺相如道:“嗯,如果臣猜得不错,赵奢应该是知道和氏璧之事的。”缪贤大吃一惊,道:“先生是说秦亮称看见凶手在书架上翻找,其实就是赵奢在寻找和氏璧?”蔺相如点点头。
    缪贤道:“那么赵奢适才为什么丝毫不提此事?”蔺相如道:“这也是臣想不明白的地方。”
    正说着,一名内侍匆匆奔过来,叫道:“原来宦者令君在这里!大王正派人到处找令君呢。”
    缪贤道:“大王这么晚还召我去西城内宫?”顿觉不妙,不由得去看蔺相如。蔺相如道:“令君去见大王吧,臣等在这里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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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城与西城仅一墙之隔。出东城的西门就是西城。
    缪贤跟着内侍进来西城内宫时,赵惠文王正站在龙台上俯瞰邯郸的夜色,神色深沉。
    龙台位于西城正中,是一座高台宫殿。台上有轩,轩上又有馆,馆的顶层有回廊,是邯郸城中的最高点。白天时凭栏四望,可俯视邯郸全城,远近之风貌历历可数;晚上则只能看见四周黑幕中星星点点的灯火。
    缪贤强忍内心不安,上前深深一揖道:“臣参见大王。不知大王深夜召臣前来,有何要事?”赵惠文王猛然回身,逼视着缪贤道:“听说缪卿得了一个宝贝,价值连城,是不是?”
    缪贤心中“突突”直跳,嘴唇发涩,支支吾吾地道:“这……没有的事,大王听谁说的?”
    赵惠文王道:“哎,缪卿,听说你得到了和氏璧,这么天大的喜事,怎么不告诉寡人呢?”缪贤道:“不……没有,大王千万不要听信别人的谣言。”
    赵惠文王仍是笑容满面,道:“寡人久闻和氏璧的大名,很想一见。听说缪卿花了五百金买下了和氏璧,寡人愿用千金来换,如何?”
    缪贤终于镇定下来,装出为难的样子:道:“大王,臣手中确实没有和氏璧。和氏璧天下闻名,失踪已久,怎么会在臣的手中呢?”
    赵惠文王登时露出不快之色来,但随即强行忍住,摆摆手道:“好吧,看来寡人也是误听误信了。既然和氏璧不在缪卿手中,你就先下去吧。”缪贤道:“是,臣告退。”
    下来龙台后,缪贤才发现背上衣衫全湿透了。一时惊魂不定,匆忙出来西城,与蔺相如会合,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蔺相如道:“呀,令君可是犯下了欺君之罪。”缪贤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脱口就说出那样的话。大概我太喜欢和氏璧了,实在舍不得让它离开我。”一想到和氏璧,居然让他忘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道:“我得赶紧回去,看看和氏璧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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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平原君赵胜派人来请缪贤和蔺相如到府上做客。
    二人应邀到来,赵胜亲自出堂迎接,引二人进来坐下,才道:“今日请二位来,还是为昨晚之事,大王已经赦免赵奢杀人之罪,任命他为田部令,总管全国的赋税。”
    缪贤道:“这可是件大喜事。”赵胜笑道:“当然是喜事,赵奢已经走马上任,被大王派去代地收税去了。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李兑被杀,而今朝野众说纷纭,流言极多,大王以为既然秦亮肯招承背主杀人之事,总比重提沙丘宫变要好,二位可明白我的意思?”
    缪贤道:“明白,完全明白。”赵胜道:“明白就好。我已派人张榜公布秦亮罪名,预备明日当众处以车裂之刑。”缪贤道:“如此最好。”
    赵胜笑道:“谈完公事,我们也可以找点有趣的事做。来,我为二位引见,这是我府中门客公孙龙。公孙先生,这位是宦者令缪君,这位是……”公孙龙道:“蔺相如,我们之前已经见过了。”当即说了昨日在酒肆一事。
    赵胜道:“原来两位是不辩不相识,如此最好不过。”忙命人备酒置宴,款待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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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贤和蔺相如乘车出来平原君府邸时,已是傍晚。走不多远,便见到玉工汲恩背着个小小的包袱,一路疾跑,几乎撞上车子。
    缪贤忙命人停车,问道:“玉工为何如此慌慌张张?”汲恩道:“啊,令君还不知道么?大王乘你出门,派人强行闯入你府中,搜走了和氏璧。”
    缪贤大吃一惊道:“什么?”汲恩道:“小人不敢多待了,大王若是知道小人早知道和氏璧在令君手中,却是知情不报,多半要杀了小人。小人告辞了!令君,我劝你也赶紧逃命去吧!”一口气说完,转身便走。
    缪贤一时手足无措,愣了愣神儿,跳上车子,叫道:“快,快逃出城去!”
    蔺相如忙拉住缪贤的衣袖:“令君预备逃到哪里去?”缪贤道:“燕国。”
    蔺相如道:“令君如何肯定燕王一定会收留你?”缪贤道:“我曾经跟随大王在边境与燕王会面,燕王私下里拉着我的手说:‘愿与君结交。’态度十分诚恳,现下我去燕国投奔他,他一定会收留我。”
    蔺相如道:“令君错了,赵国强大,燕国弱小,而令君先前又受到赵王的宠幸,所以燕王愿意与你结交。他真正想结交的不是令君,而是赵王。现在令君得罪了赵王,逃到燕国,燕王害怕赵王派兵讨伐,一定会命人捉住你,押回赵国向赵王献媚,到那时,令君的处境就危险了。”
    缪贤犹豫起来,更加着急,道:“听起来有理。那该怎么办?蔺先生,我素来佩服你的见识,我也真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劝告,不该将和氏璧留下。只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先生快给我出个主意才好。”
    蔺相如道:“其实令君也没有太大的罪过,只是没有早点献出和氏璧而已。大王并不昏庸糊涂,何况他已经得到了和氏璧,怒气已消。你只要袒露臂膀、负着斧钺去向大王请罪,他一定会饶过你。”
    缪贤不免半信半疑,但也无法可想,只得点头同意,当即驱车赶往赵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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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相如独自回来缪府,却见李兑之子李园正在大门前徘徊,见到他回来,忙迎上前来,道:“我是特意来找先生的。先生可有看到司寇发出的榜文?那上面说是秦亮贪图财物,杀死了家父。可之前蔺先生不是说凶手应该比家父高出半头么?那秦亮身高不及家父,怎么可能是凶手?”
    蔺相如心道:“赵奢行刺李兑源于一桩旧事,他奉有主父之命,连大王也无话可说。况且赵奢此人刚直勇决,将来必成大器,我大可不必为了一个死去的李兑毁了他的前程。”当即道:“据秦亮招供,他是在奉阳君起身离座时一刀刺进他胸口,又将他顶到书架边上。这一细节是我没有考虑到的,抱歉。”
    李园这才释然,道:“原来如此。”向蔺相如郑重道了谢,这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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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时,缪贤欢天喜地地回来,原来一切都如蔺相如所料——他肉袒向赵惠文王请罪后,赵王不仅原谅了他,还赐给他千金,作为和氏璧的补偿。虽然就此失去了和氏璧,心中未免怅然,但能够死里逃生,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自此,缪贤愈发器重蔺相如,对其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