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作品:《当问号变成人

    “没什么,”威尔滨笑道,“只是展览馆所有的出口都锁上了而已。”
    第84章
    还有人不明所以:“锁上?锁上做什么?”
    威尔滨又一笑,抓住悬浮讲解台扶手向下看的姿势让他的脸似乎变了形:“这样才可以把你们这些客人留下来,好好、交流。”
    反应快的人已经拿起手机,然而……
    “不用尝试了,不会有信号的。”凉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政要使用的特殊联络器也被屏蔽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代表们按国家各自聚拢,又相互靠近,姿态戒备。应安年单臂拥紧文灏肩膀把他护在怀里,站在队伍中不动声色地观察形势。
    覃部长被保镖挡住也气场外放,怒视威尔滨:“这是威尔滨部长的态度,还是贵国政府的态度?请威尔滨部长谨慎行事,对于破坏国家间友谊、蓄意挑起国际争端的行为我国势必不会姑息!”
    但在覃部长强硬的外表下,文灏看到了他脑中满满的疑惑。其他人也是这样,站在人群当中,文灏仿佛被问题对话框包围。
    覃部长后一句话只是表明态度——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不会配合,后果也会很严重。威尔滨既然已经这么做了,就不会轻易收手,他的前一个问题才是重点。
    威尔滨神色不变道:“没差别。”
    不论是他的态度和鹰国现政府没差别,还是不管有什么后果他要做的都没差别,事情的严重程度显然已经超过了大家的承受度。文灏的心跟着往下沉,感到应安年进一步收紧了手臂,肌肉进入蓄力状态。
    其他国家的代表忍不住接连对威尔滨进行质问、警告,也有人问条件或谩骂,威尔滨不再回应,只微笑着看着众人,像在看话剧表演。
    沟通无效,t国代表当先甩手转身欲走,此前做讲解和服务的鹰方工作人员突然齐齐掏出手木仓,将所有人的去路封锁。
    看这些人此刻一脸冷酷,只会听从命令的样子,肯定不是普通的工作人员。
    各国官员的保镖也纷纷举木仓瞄准,木仓口大部分对准了半空中的威尔滨。他们人数太少,真混战起来,连保护自己的目标都难,更别说那么多代表,逼迫威尔滨还能有点胜算。
    威尔滨眉毛都没抖一下:“我死了,你们同样出不去,要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
    空气中绷紧了无形的弦,极度的紧张把温度拉低。
    这种阵仗没几个人见过真的,尖利的女性嗓音颤抖着刺入耳膜:“你这是非法拘禁!是犯罪!你会引起世界大战!”
    威尔滨说了句什么,但被怒骂声盖过,文灏只接收到一些声音碎片。
    只见他手指轻轻一扫,一根黑洞洞的木仓管对准了声音来源,急需倾泻的愤怒恐惧与眼泪一起戛然止步。
    安静突兀而降,下一瞬,那些声音碎片在文灏脑中拼在一起,组合出来的似乎是:“世界大战这么容易引发就好了。”
    好像所有人都被施了定身术,一时间没有人再发出动静,只有懵懂无知的小机器人还维持着可爱的模样,亮着指示灯在人们脚边小幅度地滑来滑去。
    也许过了几分钟,也许只过了几秒,现场唯一轻松的威尔滨把一只脚尖垫在身后,像个被按着脑袋压扁了的绅士,和气道:“好了,我想我们可以接着探讨了。”
    忽略众人的表情,他自顾自问:“第二个问题,对什么的欲望最危险?”
    “没人回答?那我直接揭晓答案。不是性、金钱,也不是权力,是知识,对知识的欲望才是最危险的。”
    一个华国科学家意欲打断他,被身边的同伴拉住袖子阻止。怀着对其目的的不解,大家沉默地听他说下去。
    “呵,你们都是因知识受益的人,我猜你们正在心里对我表示不屑。啊,这熟悉的不屑……”威尔滨仰头感慨一声,继续道,“地球上这么多生命,人类独独觉得自己不同,只因人类脑子好。有了知识,人类就认为自己有了掌控世界的权利,可以肆意改造环境,决定其他物种的价值和生死。知识越多,人类越傲慢,越失去敬畏之心。”
    说着说着,不屑也从他脸上流露出来:“根据掌握知识的多寡,人类内部又分出三六九等。尝到甜头的人不断想知道更多,原理、技能、信息,知识可以是工具、交换物、武器。说人类对知识的向往伟大、纯粹?不不不,这是得到知识的人编织出的美妙外衣,那是一种功利心,更可怕的功利心。”
    听到这样的荒唐之言,r国代表没憋住:“任何事物的好坏都在于运用它们的人心,有问题的是你这样的想法。”
    “你说得对,在于人心。”威尔滨点头,把下巴挤出更多层,“那人心的选择是什么呢?在能控制污染前毫不克制地进行工业生产,在能弥补漏洞前贪婪地消耗不可再生资源,在能维持生态平衡前残酷地挤压其他生物的生存空间。工业革命前的知识已经足够人类使用,人类太快地获得太多知识造成了今天的恶果。这不是什么上升的、美好的时代,地球岌岌可危,人类岌岌可危!人类早该停下来!”
    威尔滨第一次表现出激动。
    他是个极端环保主义者,众人猜测。
    覃部长出声反驳,这次语调却放得很平缓,仿佛置身真正的讨论会:“技术进步总是快于社会优化,但我们并不是只会用新的知识来提高生产生活水平,保持两者平衡的努力从来没有停止过。开始工业生产时,我们还没有污染的概念,对生存环境的认知还很有限。新的知识弥补了空白,我们已经在防治污染、保护环境,虽然做得还不够好。社会调整需要时间,我们需要耐心。人类不仅不该停下对新知识的追求,相反,新的知识能指导我们做得更好。”
    文灏明白了覃部长的意思,威尔滨要“探讨”,那就陪他“探讨”,尽管还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拖延时间对我方也是有益的。到时间联系不上人,没来参观的随队公务人员一定会联络国内和大使馆。
    于是在威尔滨说出“已经太晚,人类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慢慢逆转危机”后,文灏也稍稍提高声音、放缓速度漫无边际道:“华国有个词叫因噎废食,自我封锁解决不了问题,一边用现有能力纠正错误一边继续前进才能找到真正的解决之道。地球在宇宙中小得像尘埃,我们看到的时间和空间太短太小,你觉得我们已经走到终点,实际我们才刚起步,未来有无限可能。”
    威尔滨眯了眯眼,看向文灏:“华国的年轻人,我对你印象深刻。你和其他人在网上做的事我并非不能阻止,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了。你是不是因此自信心膨胀?看看你们这些知识贪求者的野心,地球小得像尘埃,所以要到宇宙去。”
    威尔滨露出讽刺的笑,然后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道:“我说人类岌岌可危,最紧迫的危险不是环境恶化,是你们这些人试图改造人类基因、赋予机器灵魂、寻找地外生命。你们妄图做神才能做的事,放出的只会是人类控制不了的魔鬼!不尽快阻止,人类就完了!”
    他不是极端环保主义者,至少不只是。众人头上的对话框内又换了一批内容。
    “那是人工智能,我们不是要给机器灵魂,人工智能和灵魂是不同的。”t国那位被f国看上的女科学家愣愣地纠正。
    “你在侮辱我吗?”威尔滨脸色很难看。
    这人思维奇怪,怒点也奇怪,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上学的时候成绩很不好。
    t国带队官员状似自然地移动身体将女科学家挡住,另起一问:“威尔滨部长信仰什么?”
    “我信仰自然,所有人类都应该信仰自然,保持自然的生存状态,按照造物神制定的规则生活,而不是走上邪路,把种族推向深渊。”
    威尔滨说这话时神情郑重,是真的由心而发。
    文灏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听说犯罪组织“自然卫士”后,他根据关键词查到的一份资料中说,十八世纪中后期,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不久,出现了一个反机器、反技术的“自然教”,后因遭到打击销声匿迹。
    难道这种思想一直延续了下来,威尔滨与此有关?
    答案现在不重要,威尔滨想做什么、怎么阻止他才是关键。
    “更多人信仰知识,你就算把这里的人都关起来,还有无数人会追随这个信仰。”女科学家又开口了,她的同伴们赶忙把她挤在中间,同时捂住她的嘴巴。
    威尔滨没有对她下手,也没有再发怒,但他的话却让所有人从心底里颤抖起来。
    “我当然知道,要拯救人类,只解决你们这点人怎么行?人类离深渊太近,向前的惯性太大,我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减缓种族走向灭亡的速度,眼下唯有用最大的力量让人类倒退回去一途。”
    “无毁,无生。”寒意从威尔滨口中迸裂而出。
    文灏紧紧握住应安年的手,和其他人一起死死盯着半空中那个包裹在西装中的人。
    然而突然亮起的弧形大屏幕硬生生让众人的目光改道。
    “啊,时间到了。下面才是各位今天要参观的重点。没有观众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因此我特意邀请你们来。你们一定会感激我让你们获得了明白一切的殊荣。”
    但大家已经没有办法仔细听威尔滨在说什么了。
    大屏幕上,现任鹰国总统艾登·弗雷德站在一个发着蓝色荧光的透明圆筒内,各种颜色的电极线从上方蔓延下来,没入他的头发。
    第85章
    数百万年的自然选择,人类成了如今的模样,身体与灵魂还有太多未解之谜,人类却已胆敢尝试修改自己的基因,并赋予自己制造的机器傀儡高于自己的智能。
    宇宙有一百多亿年的历史,无以计数的星球,如果外星生命存在,他们早该露出踪迹,为何人类搜寻这么多年一无所获?他们是故意隐藏,还是无法发出声音,抑或在实现太空旅行前就悲惨消亡?如果外星生命不存在,那生命何以只在地球产生?而人类在猜到宇宙中可能会有重重危机的情况下,仍莽撞地向着地球外大声呐喊,还妄图去向宇宙深处,且不懂得保护唯一的家园。
    对获得造物神的宠爱,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顺利延续至今的人类来说,知道自然让我们知道的,珍惜自然赐予的,在自然的轨道上宁静生活,才是最安稳、应当的。
    可人类是多么贪得无厌啊!开启更多未知、占有更多资源、奢求更大能力,早已成为人类集体的欲望。被欲望牵着鼻子走,破坏赖以生存的环境,没有保障地蒙头往前冲,前无指引,后失基石,人类终是来到了随时可能倾覆的境地。
    威尔滨想让人类的脚步慢下来,但毫无疑问他失败了。
    愚民政策有点成效,但速度太慢,覆盖范围太小,资源的保护和封锁亦然,可忽略不计的人口控制像白费力气,战争只能在个别地区引发,世界大国全都非常克制。
    六年根本做不了个什么。即使威尔滨把大财团家族牢牢握在手中,在政党内拥有很大的发言权,长期换不回利益的作为还是让党内其他支持者越来越不满,他的掌控力越来越小。最大的打击是艾登·弗雷德输掉大选已是板上钉钉,没法连任一切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威尔滨说人类没有时间了,最没有时间了的是他自己。
    那就用最直接、最有效、最快速的办法吧,他要做人类最大的罪人,也是最大的英雄。
    大屏幕中的艾登·弗雷德所在的是鹰国核武指挥中枢的控制台,他还是鹰国总统,鹰国的核武系统控制权还在他手中。
    从公开竞争到暗暗布局,在世界核安全会议上各种虚报数据,鹰国的核武持有量和可打击范围足以让普通人睡不着觉。
    历经多年,鹰国的核武系统也多次更替和完善。排在最前面的核武发射方法是总统发布命令,军队对具体目标进行打击。
    如果军队大量折损,或一线将官对命令的执行可能有折扣,总统可越过军队,通过统一的控制系统设定打击目标,使用终极指令发射核武。
    如果总统身亡,则由备选人使用总统授权的多种密匙进行核打击。如果系统设定人抱着我死你也要亡的决心,即便整个国家都先被轰没了,卫星监测到毁灭性打击,向地面发射信号,无专人回应,那么空间站会启动所有剩余核武进行报复回击。
    不需要威尔滨多做说明,看到屏幕中那个核武标志,结合威尔滨之前说的和弗雷德此刻的状态,在场的各国高官很快想到可能会发生什么极度恐怖的事。
    这是个噩梦吗?是极为恶劣的玩笑吗?
    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国家形象和高官修养都被扔到一边,他们不敢相信心中的猜测,用变了调的声音惊恐地向威尔滨发问:“你们要发射核武?!”
    在过去那个战争阴影笼罩全世界,超级大国疯狂进行战备竞赛,同归于尽不知哪天就会上演的时代,敌对各方领导人尚且做不到面不改色站在核武控制台前,此时屏幕那端的弗雷德却十分平静。
    这个鹰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就那么站在控制台上,一言不发,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睁开的眼睛里也没有起伏的波浪,仿佛他将要做的是他此生命定的使命,他为此准备已久。
    威尔滨现在的表情和他如出一辙,此前的激动与冷酷荡然无存,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种幸福。
    “上千颗核弹已经对准世界各大城市,几十分钟内,人类的人口数量和工业生产能力都会倒退百年。储存知识最多的地方和人消弭,人类种族就能回到一个安全的位置。就像给树修剪枝丫,剪掉长歪和长得太高的部分,这棵树才不会倒下或者被闪电劈碎。很快的。”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鹰国也不能幸免,核弹升空的那一刻反击就会到来!你也会死!!”
    威尔滨好像跟其他人处在不同的时空,仍然不疾不徐:“那是应该的,我们并没有把自己国家排除在外的想法。至于我,为人类的延续牺牲是我的荣幸。”
    文灏的心脏被巨大的震惊抛至烈日炙烤的沙漠荒野,一时的晕眩间,他只想,威尔滨才是他所说的魔鬼,披着人皮也可恨可怖。
    难怪他没有显露过问题思维图纹,他早就设计好了自己和他人的死亡,毫无犹疑地执行他的“伟大正确”,又怎么还会对其他问题存有关心?
    还有声音在竭力扭转局势:“遭受重创的不仅是人类,你在毁灭地球!你想要的生态平衡更不可能实现,更多物种会消失,人类会更快灭亡!”
    “你们被编造的核危害恐吓太多,放心,地球比你们想象的顽强得多,人类会留下足够延续的人口,毁灭的城市里,少了人类的干扰,植物和动物都会重新出现,那将是一个被希望拥抱的世界。”威尔滨露出一个畅想美好新世界的笑容。
    剩下的人这时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要么继续呆立当场,要么痛骂威尔滨和弗雷德不是人、反人类、恐怖主义。
    反应快的人已经向多个方向发起冲击。屏幕里,弗雷德置身的透明圆筒开始发出明明暗暗的蓝光,蓝光闪烁的节奏如同人的脉搏——核武系统启动了。
    这一刻,不再有身份之差,不再有个人安危,他们只想冲出去,向外界示警,同时阻止弗雷德。看样子,鹰国的核武指挥中枢很可能就在这个展览馆地下,尽管能打进去的希望微乎其微。
    应安年也必须行动。
    他原本计划危急时刻带着文灏冲向游览车,他们进来时乘坐的新能源游览车就停在展览馆里,凭借游览车或可冲开封锁。他还后悔没有让文灏学车,要是他出事了,他不知道文灏该怎样独自逃出去。
    但现在,应安年没法先考虑文灏的安全,没法考虑自己和其他代表的安全,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拉着文灏奔跑,躲过一个鹰国木仓手,再踢翻另一个,把文灏藏进展厅边缘巨大的机械展品后面,仓促留下一句交待。
    “不要怕,躲好,情况不对就逃,我会来找你。”
    来不及摸摸长发青年的头,给他一个安抚的吻,也没有余裕留意他安静的表现和迟钝的点头,应安年要回去想办法控制威尔滨,不论怎么折磨这个疯子,要从他身上找到叫停一切的方法。
    然而当应安年的视野恢复开阔,眼前的情势让他有点愣,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越过鹰国木仓手的过程似乎过于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