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上的午餐是正宗的日餐, 米其林厨师亲自操刀,食材新鲜。
    吃完饭后, 时隐之拿了两杆鱼竿来,手把手教宋伊钓鱼。
    钓鱼看着简单, 没多少技巧,似乎只需要耐心——
    确实,还真的只需要耐心。
    宋伊年少时候性子急,后来遇上的事情越来越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渐渐地也变了性格。
    从锋芒毕露好似上古利剑出鞘,到慢慢地磨平棱角, 如同上好的古玉,虽圆滑却剔透。
    不过,在时隐之面前, 宋伊还是年少模样。
    她又一次望了眼手表,已经一个半小时过去了。
    “之之, 怎么还没有鱼上钩?”
    海上钓鱼大都是在夏天, 北半球的冬季, 随着西伯利亚寒流的到来,不仅空气温度大大下降,同时海水的温度也在下降。
    低温会迫使鱼类游向深海, 不断地寻找适合自己的水温和生存环境。
    同时,海水温度的变化也会导致酸碱ph的改变,进而影响鱼类的食性。
    简而言之, 冬日里在海上用素饵钓鱼大都难以成功。
    这些道理时隐之都懂,却依旧坐在轮船边,如老僧入定,半点不动。
    对洋流一无所知,地理盲的宋伊,吃了没文化的苦,还在苦苦挣扎钓鱼。
    时隐之不答反问道:“太阳每天东升西落,你觉得违背常理么?”
    宋伊百无聊赖地拨弄了两下鱼竿,有些奇怪地望了眼身旁的时隐之,不明白为何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她脱口而出,“为什么会违背常理?就像是生老病死,春荣秋枯,都是大自然的规律,谁也不能违背。”
    时隐之再问,“如果我说冬日里在海上很难钓到鱼,你还会坚持钓鱼么?”
    宋伊一愣,而后立刻丢了鱼竿站起来,觉得时隐之简直莫名其妙。
    “我又不是白痴,钓不到鱼我为什么要钓?”
    如果不是因为想要陪时隐之,她才不会这么愚蠢地吹着冷风在海上钓鱼,还钓了将近两小时,一无所获。
    时隐之依旧淡定地坐着钓鱼,纵然宋伊此刻有些小性子,也并不恼怒,反而眼中透着怜惜。
    “如你所言,生老病死是常态,需得看清,需得看淡。”
    宋伊站在原处不动,看到时隐之的目光,心里莫名有些慌张。
    在她的印象里,时隐之从来不做没道理的事情,所有麻烦的事情在他面前似乎都算不上麻烦。
    好似个清心寡欲的神仙,对什么都不在意。
    可他此刻眼底那呼之欲出的心疼怜惜,又是为何?
    时隐之将手中的鱼竿放下,走到宋伊面前,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递交给她,沉默无言。
    宋伊没犹豫,她心里莫名的慌乱,拆开文件夹的时候,白线不小心刮红了指尖。
    文件夹里面的东西很多,有各种各样的报告单,都是专业医学术语,宋伊其实看不太懂。
    她只晓得,患者姓名一栏赫然写的是解顾然,最终确诊一栏赫然两个字——
    肺癌。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谁说这常情是人人都能接受得了的?
    宋伊死死地盯着“肺癌”两个字,双唇紧紧地抿住。突然一瞬,她抬头猛地望向时隐之,质问道: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但是却还是瞒着我到现在才告诉我!”
    检查报告单上的日期骗不了人,最早的是半年前的检查单,最近的则是最近半个月内,而且检查的医院也是在n市。
    时隐之微微颔首,没否认。
    宋伊的呼吸急促起来,努力控制情绪,压抑想要爆发的脾气。
    她知道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让彼此的关系更远。
    她舍不得时隐之,也舍不得外公。
    “已经是晚期了,中药吃的效果也不怎么好,可能还有半年。”时隐之继续说道。
    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开了头,便干脆托盘而出,总好过一次打击过后又来一次打击。
    时隐之在病房里遇到过很多种类似情况,每一次都处理的很好,客观、冷静。
    他就像是往常一样,告诉家属病人真实的情况,却总觉得哪里做的不对,不够好。
    一个普通的家庭里只要有一个病人,整个家都会被拖垮,一开始的亲情也会在金钱和日渐窘迫的生活中磨灭。
    有老人受不了躺在病床上如同活死人,更看不得拖累后辈,拜托了子女买了耗子药安乐死,而子女却因蓄意谋杀被送进监狱。
    在医院里,能看到人世间最纯粹的善,也更能看透这世间的悲。
    每一个初到临床的医生,都怀着最为热忱的心想要拯救所有病人,但在一次又一次无奈地送走病人时,内心的无力感和悲凉又不断地促进他们更加明白生命。
    生命很贵,却又意外的廉价。
    “时隐之,从现在开始的六个小时内,我不喜欢你了!”
    宋伊双手狠狠地推了一把站在面前的时隐之,明明说的是狠话,却又加上了时限。
    分明哭的那么厉害,却还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叫人忍不住将她一手按在怀里,好生安慰。
    时隐之被推了一把,也只是向后退了一小步而已。
    他没恼怒,快速地抓住宋伊的右手腕,声音里带着祈求的意思,可怜兮兮的。
    “六个小时太长了,顶多半小时,不能再长了。”
    宋伊听到这话,又想要嘴倔地回怼,可话还未到嘴边,人便又开始哭的更厉害了。
    抽抽噎噎地道:“对不起,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个人来埋怨。”
    人遇到一些无法控制又出乎意料的坏事情时,会下意识的逃避,也会潜意识地找出一个理由来,将错误归结到某一个人身上,亦或者几个人身上。
    将愧疚感分离了,人才不至于被抑郁的情绪一下子压倒,这也算是大脑对人体的保护。
    时隐之明白,所以他更加不会计较。
    “我明白,况且你能对我发脾气我很高兴。”
    越是熟悉越是亲密的人之间,真实的情感越不会伪装。
    所以宋伊越是使小性子,时隐之只会愈加受用。
    “我看你是被我气傻了。”
    宋伊牵强地苦笑着,慢慢地退后,而后突然转身跑了,手里紧紧地抓着文件夹,将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不出声。
    时隐之在外面只能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砸东西的声音。
    这个时候需要发泄,他也没多劝,总归整个轮船都是他们家的,也无妨。
    摔了会儿东西,宋伊又开门出来,跑到轮船甲板上,重新要了一支鱼竿,认认真真地勾上鱼饵,缓缓地放到海中。
    她这个人向来是不喜欢吃苦,此刻却是来自找苦吃。
    大冬天的海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生疼生疼的,宋伊面如表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进去吧!外面冷,冬天在海上也难钓到鱼。”
    时隐之没想到,之前他钓鱼借以告诉宋伊道理,要顺应自然,没想到现在她却偏偏要逆了自然规律。
    好像冬天里能在海上钓到一条鱼,便能证明常理不对,便能证明外公能够陪伴她永远。
    倔强的要命,又心疼的要命。
    宋伊偏头抬眼望着时隐之,眼中有绝望有茫然不知所措,如同在游乐园迷路找不到母亲的孩童。
    她在海边认认真真地钓了一个半小时的鱼,却仍旧一无所获。
    这一次,宋伊摔了鱼竿,踩上好几下,又蹭蹭地跑回房间,谁也不理。
    七点是晚餐的时间,时隐之容许宋伊发泄平静情绪,却不容许宋伊糟蹋自己的胃,不吃东西肯定不行。
    时隐之先在门外轻轻敲了两下,“伊伊,吃晚饭了。”
    里面没人回应,安静的厉害。
    眉头微蹙,时隐之脑海里突然想起新闻里的自杀案件。
    没有犹豫,刷了房卡进去后便在屋内边喊边找。
    客厅和书房内都没人,卫生间和沐浴间也没有。只有其中一间卧室的门是紧紧锁着的。
    时隐之打开门,看见宋伊大半个身子都躺在床上,一条手臂垂在下面,头埋在枕头下,看着毫无生机的模样,整个卧室都是杂乱无比。
    “伊伊!你醒醒!”
    将被子一下子掀开,扔了枕头,看见宋伊的眼珠子动了动的时候,时隐之忐忑不安的心才缓缓平静下来,松了一口气。
    天晓得他进门前没听到小祖宗声音时候有多么慌张,生怕她想不开。
    像是枯木逢春,久旱逢甘露,宋伊眨了眨眼,忽然伸出手臂猛地勾住时隐之,翻身压上他的身躯,毫无章法地亲吻起来。
    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到时隐之那明显松口气的神情,便如此做了。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表现对自己的重视,也迫切想要回应这份重视。
    一开始是宋伊占了上风,渐渐地却被时隐之引领了风头,顺着他的节奏,由舌到齿到唇。
    一吻结束,宋伊已是满脸通红,气都有些上不来,匍匐在时隐之的身上低声喘息。
    “好些了吗?”时隐之揉着宋伊的头发,问道,“好了便起来吃晚饭吧!我让人送了晚餐过来,餐车就在门外。”
    宋伊没回应,她突然弓起小半个身子,低头吻上时隐之的喉结,轻轻地拿牙齿咬噬,极尽挑拨暧昧。
    她轻轻地探身向上,在时隐之的耳边说道:
    “之之,我们做吧!”
    第71章 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