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虚空》第12章 匆匆那些年(中)

作品:《命运编辑者

    姬惊雷“丢人”这件事对刘恩慈触动颇大。
    这起事件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些人是不受法律、道德之类的约束的。这太可怕了,直接颠覆了他的三观。
    当然,如果他们是朋友,可怕之余好像又挺解气的。
    刘恩慈由此与姬氏兄弟相熟。
    姬惊雷为人慷慨直爽,心比天高,什么事都是说干就干,是个实干家。
    姬无声骨子里跟他哥哥一样坚硬如铁,不过表达方式要含蓄一些,比较讲究谋略。
    谋略这种东西嘛,对依靠实力碾压别人的姬惊雷来说,一般是不需要的。
    但是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下,他不得不向弟弟的谋略求助,比如——追求美女。
    雷哥知道自己追美女是为了往后一起过日子,可不能用力过猛弄伤弄死。
    而那段时间刘恩慈刚好在研究博弈论,对人类行为学方面有所涉猎。他的数学模型能够很好地为姬惊雷的追美策略提供解决方案(其实大部分时候不过是给受挫的雷哥一点心理安慰罢了)。
    而刘恩慈似乎也因此开始结识姬惊雷追求的女神——孟洄。
    那张合影里的四个学生,就是刘恩慈、孟洄和姬氏兄弟。
    ……
    ……
    胡周把那张合影放大缩小了好几遍,总觉得孟洄的脸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是这张图分辨率不高,没放大几下就都是马赛克了,不仅胡周用肉眼观察没什么发现,就是提线者也没法做人脸分析,这个疑团就只好暂时搁下了。
    胡周又研究了一下孟洄的情况。
    这位当年出了名的校花当真是一位神仙姐姐一般的人物,极少参加社交活动,全身心扑在科学研究上。
    据说她从中学时期就开始跟随父亲一起观测恒星的光波脉冲现象。
    闪烁猜想就是在多年观测恒星积累的数据基础上提出的。
    胡周甚至能够查到首对匹配数据的精确日期——12月24日,圣诞夜。
    那一天,刚好是刘恩慈和姬无声挨打的前一天。
    那一天,刚好是刘恩慈勤工俭学打扫实验楼。
    那一天,刘恩慈说自己吃到了一只特别甜的苹果。
    那一天,就是在实验楼里,孟洄首次发现了恒星传递闪烁的现象。
    胡周摸了摸下巴:这就很有意思了。
    孟洄是从积累了三十多年的恒星闪烁数据中发现了闪烁传递的现象。
    数据一直都在那里,为什么早没发现呢?
    从如此海量的数据中发现某种规律,应该比较考验数学能力吧?
    恐怕只有对数字特别敏感的人,才能从数据的海洋中察觉到隐藏在其中的某种规律。
    是孟洄那天灵光忽现,还是说那天她得到了某位数学大能的帮助?
    这恐怕只有当时在场的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
    ……
    之后的几年里,这四个年轻人上演了一出青春偶像剧。
    闪耀着霸道总裁光环的姬惊雷以不竭的热忱追求女神。
    而女神总是一笑了之。
    在某些立志要吊金龟婿的有志少女眼里,这不啻暴殄天物。
    有人开始造她的谣,说她欲擒故纵吊着男神不放,是个白莲花。
    但刘恩慈知道,她只是醉心于星海,没空理会个体生物之间的羁绊。
    刘恩慈以为自己也能醉心于学业而忘却个体生物之间的羁绊。
    但从他日记中的只字片语可以看出,自卑依然折磨着他,学业上的成就并不能让他摆脱抑郁。
    贫困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病,极难根治。
    那种窘迫常人难以想象。
    当你想跟人诉说,人们往往无法体量你,有些人还会嘲笑你“智商低”、“神逻辑”。
    那种边缘化的生活方式带来的疏远感和随之而来的语言伤害,会深深印刻在记忆中,形成某种条件反射,绝不是圣母们说几句轻飘飘的风凉话就能治愈的。
    当一个人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对自己的处境感到舒适,他的精神将始终处于高度焦虑的状态中。
    就像一只长期暴露在旷野中的落单羔羊,终日为随时可能来袭的猛兽而担惊受怕,这种感觉是常人难以体会的。(如今多的是自我感觉超级好的人,总是随时准备对人评头论足。)
    从日记中可以看出,刘恩慈不止一次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每当他叙述中表现出逻辑错乱的时候,他就会记上一笔“去天文系看星图”。
    他在日记中写道:“浩瀚的星空让我感到自己的渺小,烦恼也跟着一起渺小起来。宇宙,果然是在果壳之中的。”
    没有证据显示有人陪他一起看星图,只有些许关于在天文系吃苹果的记载。
    但是,日记中的蛛丝马迹提供了可观的想象空间:
    “那一刻,我们好像一起投入了星空的怀抱。”
    “那一刻,星空好像在我们的怀抱里。”
    嗯?技术官正是在写诗吗?星空怎么可能在两个人的怀抱里呢?除非两个人抱在一起。
    我们迟钝的主角无法想象这两句话所要表达的景象,只能匆匆略过了。
    ……
    ……
    也许星空曾经一度连接了刘恩慈和孟洄,却也因此隔开了他们。
    孟洄的父亲是著名的天文学家,虽然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观察暗物质,但在连续观测四十九年后,成为天文学界的魁首。
    而刘恩慈,他的父亲只是工人,是农民工。
    没错,你可以强调农民工是伟大的。但你嘴上轻飘飘地说出的这种伟大,并不给身为农民工的个体带来任何益处,也无法令他们自信起来。
    对于孟洄,刘恩慈为拥有这样一位朋友而深感幸运。
    但若要使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贪心了。
    刘恩慈感到自己和孟洄之间的距离,有星空那么遥远。
    这不仅是自卑的问题,更是实实在在的经费问题。
    刘恩慈知道,孟洄的梦想绝不是小富即安的世俗生活,而是不断攀向科学高塔的塔尖。
    精密的天文仪器不是靠膨胀的自信就能维护保养。
    天眼巨大的能源消耗也不是靠爱就能发电。
    钱,需要太多太多的钱。
    即便他刘恩慈的爱浩若星海,也无法改变冰冷的事实——他的钱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