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在桌面旋转的银汤匙速度减缓，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响，终于彻底停下了。
    一双柔荑帮百川拉下蒙眼的布带，少女指腹微凉带软的触感蹭过他两侧的太阳穴，这关乎性命的要害之处，修道之人一贯是不给任何人触碰的，但此刻碰的一方与被碰的一方，似乎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百川恢复视力后第一时间并没看向桌面，而是径直朝笑盈盈的少女瞧了过去。
    光是看她这满面笑容小小自得的样子，他也知道，银汤匙的勺柄，一定是指向他的。
    当然了，一定会是指向他的，他在心里带着笑意叹息。
    为了让她觉得这游戏有意思，他刚刚听到那渐渐和缓的转动声不太对后，就不动声色地朝那个方向微微吹了口气，让它最终停在了朝自己这边。
    听音辨位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毕竟这无垢城上上下下，哪怕是刚刚入门尚未筑基的弟子也会。也只有兰珊，因为毫无修为而不知道这点……看起来小聪明无数，千防万防，却没想到她的“预防”压根没起到任何作用。
    比之师傅情欲和师弟凌若谷，百川一向都更知世故，只是他从来知世故而不世故，和人交往真诚以待但又点到为止。以前于情爱一事上，他那是不感兴趣，才会忽略些许细节。可如今为了兰珊，他恨不得将千万心绪都用在她一人身上，那玲珑的心窍一旦转了起来，自然就很容易地瞧出不少女儿家的娇态。
    兰珊方才又是要蒙眼又是要牵手，与其说主要是防止他“作弊”，倒不如说是娇娇气气的性子上来了，又因为心底刚刚与他和好的不安，而故意层层加码惹逗他。
    他在心底叹息了一声，欢喜又心疼。
    恐怕她也想不到，他真会“作弊”。
    这事儿要放在从前，百川自己都想不到。
    在下山寻找妹妹的期间，三教九流的地方他也去过不少，虽然万分不愿妹妹会流落到这些场所，却又不得不去一一找寻。他偶然了解过，赌坊的庄家为了引诱新手深陷赌局，总会在对方才上赌桌时，故意令对方先小赢几把，把人留住。
    他那时只庆幸着，那赌坊里烂赌的女赌鬼里，没有他的妹妹；那些被赌徒爹娘或者丈夫拿去抵债的可怜女子，也没有他的妹妹……没在那些地方找到妹妹，甚至是件好事……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用类似赌坊庄家的心理和手法，只为了哄他找到的妹妹，也是他心爱的女子，多吃几口饭。
    君子之度，终究比不过心尖之人。
    对她爱重极深且长相俊美的前度君子新任骗子，带着温文尔雅又恰到好处的惊诧表情，完美掩饰了他使出小小手段的真相。
    “开局就是我吗？那看来，我今天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呢。”他笑了笑，看着兰珊道，“你再转一回，看看打算给我吃哪道菜。”
    兰珊立刻笑得更欢，面上一派娇俏无忧，睡醒后恢复的气色，在用了些餐食又与他谈笑亲近后，更好上了三分。
    这次，汤匙勺柄指向的是一碟凉拌马兰头，上头浇了一勺豆瓣酱汁，兰珊爱吃甜食，这道小菜她方才基本上没动筷子。
    百川记下她不爱吃这个，决定下次不做了。这会儿他自然也是动了手脚，她不爱吃的，由他吃掉，那下回转到她吃东西时，指向她喜欢的食物的概率，也就更大一些了。
    百川吃了五口，小碟子上空了一大半。
    少女的笑容更加明亮活泼了，素手端了一旁的大麦粥碗来，“空口吃菜太咸了，喝点粥。”
    百川失笑：“这大麦粥你方才根本不吃，这会儿是故意打发给我的吗？”
    兰珊冲他无辜眨眼，语气带着点有恃无恐的娇纵，明目张胆地颠倒黑白：“我是为你好。”
    她这般毫无疏离感地撒娇和任性，正是百川前段日子最最怀念的。他抿抿唇，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愿意包容她的一切胡闹，低头又吃了一口粥，这才抬眸朝她看来，“可以了，下一轮。”
    百川的运气“不太好”，连着三轮都是转到他吃东西，看着少女忍俊不禁又越玩越有劲头的样子，他心底软软的又暖暖的。
    到了第四轮，少女也终于吃了一次东西，看着她腮帮子微微鼓起，小口小口地嚼着蜜汁糯米糕的模样，百川盘算着，待会儿可以自己再“输”个两轮，然后再换她吃东西……嗯，偶尔也可以连着让她“输”两回，这样才显得真实，却不能次数太多，免得她闹了小脾气不肯玩下去……
    两人心思各异，却又一派粉饰太平，甚至在举筷停箸间，在你言我语间，依稀有些情愫暗暗流动。满月池边的缠绵欢愉是情之所至的激流爆发，如今的平淡温馨更像是细水长流。兰珊甚至有种错觉，仿佛这般的日子，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也会在她的生命中如常出现……
    等游戏结束，餐桌上的食物竟被吃得七七八八，少女轻轻抚着腹部，娇气地皱着眉，“啊呀，我吃太多了。”
    百川轻咳一声，指出事实，“但还是我吃得更多一点。”
    说到这个，兰珊嘟起嘴朝他看来，“那你干嘛不早点认输。”
    因为一直无人率先喊停，直到东西都要被吃光了，他们俩也没有能分出个胜负。
    百川忍不住唇角一扬，“你为什么不认输呢？”
    其实，确实是他吃得多些，但看她还有些许胃口富余，他就陪着她继续了。
    “你！”兰珊一噎，气得脸颊一鼓，清瘦的巴掌小脸顿时多了几分可爱的肉感，“你变了。”她话锋一转，干脆指责起他来。
    百川哭笑不得，“这罪名也太大了，我怎么变了？”
    少女似乎是想不到准确的形容，哼了一声，一撇头，不说话。
    百川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还好心地给她提示，“是不是，我没让你赢？”
    兰珊不高兴了，又扭头看回来，“什么叫，让我赢呀？”
    百川从善如流地改了说辞，“那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让着你，所以不开心了？”
    兰珊用满脸写着“我就是不开心”的表情，脆生生地反驳，“没有。”
    百川了然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少女杏眸中闪过一丝真切的茫然，像是不知道他“知道”什么了。
    他抱了抱她，再稍微拉开了些距离，看着她说，“以后，我都会让着你的。”
    兰珊的眼中泛起些许水光，吸了吸鼻子，她的目光有点闪躲，最后干脆把头埋进他胸膛里，埋怨似的嘀咕着，“谁让你说这个了。”
    百川轻轻抚着她的青丝，语气和缓而平静，像是在作出郑重允诺，又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兰珊，其实我已经把这辈子都输给你了。”
    少女的身子在他怀中一僵，没有吱声。
    想到和白蛇匆匆修改的计划，她的心底很乱。
    她不忍心回应百川的话。
    她不想拿花言巧语骗他，却又不能残忍而直白地告诉他——他的这辈子，她赢不起。
    他们之间，是没有“以后”的。
    魂体状态下，白蛇能更敏锐地感知到兰珊的情绪，它本来藏匿在她袖中，绕住一截皓腕，无形蛰伏着，静默得如同不存在一样，此时忍不住安抚地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臂。
    兰珊呼了一口气，慢慢将身子重新软下来，贴着百川穴口，听他有力的心跳。
    而抱着她的年轻男人，则因为空气中再度飘散起的一阵淡淡妖气，轻轻皱了皱眉，眸中的温情转为担忧，再一瞬间被冷厉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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