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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谢却青山》 是一份厚厚的信函,上面罗列着各家适龄且相配的男儿,几乎还都附了照片在里面,好生英俊,又都好生显赫,同样带来口信:任贞吉挑选。
来人特地说了,谢蕴的原话是让贞吉做主,父母哥嫂没细究其中含义,只当任她做主便是任她家做主。
父亲递给了贞吉,很是尊重她的选择,“现在不兴老一套了,爹爹肯定顾虑你的想法,你自己看。”
旁边含章还在笑说:“我当年怎的没这般待遇?”
被嫂嫂佯怒嗔怪,一片祥和。她看着手里的信笺、看各式少爷公子,有上海周家、扬州许家、绍兴傅家等等,总归没有一家是北边的,亦没有一家是从军的。而那每一张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曾经多少日夜书房相伴,谢蕴的软笔硬笔,她都印刻心底。
那天同样是贞吉头回挨打。
父亲实在是气急,给了她一巴掌,随后年过半百的男人先红了眼,显然是后悔不已。
全因贞吉说:“我怀孕了。”
含章到房间里安慰她,他们俩打小亲昵,含章懂事较早,不像别家哥哥都有过欺负胞妹的日子。
几句话后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对方是谁,贞吉绝口不说,引他叹息,“小叔给你挑了那么多好人家,他愿意做媒,全国男儿任你选个可心的,怎的就犯起这个浑?”
无论是家里的谁,或者是这世上的任意一个人,除了曾无意窥探到接吻的谢钦,谁也不敢想那个成迷的对象是谢蕴。
贞吉搬到了城郊的一处小公馆养胎。
含章在楼上窗前看着家里的三个女人前后脚上了车,其中他的太太和小妹肚子里都是还有个生命的,心里喜愁参半,不好言说。
远处沧桑着愣神的父亲,仿佛头顶的白发又新添了几撮,走近添了杯茶递过去,“父亲,由着小妹去罢。”
“兰儿……兰儿打小就比同龄的姑娘们懂事早,我听你姆妈说,她心里爱藏事情。”父亲嗓子急得都有些哑,“去年开始打仗后,我见她日日担惊受怕,才生了心思送她出去散心,怎的就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含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皱眉试探着问:“会不会是小叔的?”
被父亲拎着茶碗摔了过去,“混账话!”
“我也觉得不是小叔,您别跟我生气,小妹不说,我才乱想的。”
“这种话断不能胡说,你小叔当年可是护着兰儿的,不然我哪能放心送去他那。”
“就是谢务堂叔出事那年?小妹那会子太小,病了一场早不记得了。”
……
早些年谢家势力初初分散开来,每逢年节还是要回东北祖宅齐聚,那是贞吉一家最后一次回去,也是谢家大爷头回请了段青山唱堂会。
因离得远,又赶上那年雪大路不好走,腊月二十九父亲带着他们才到,算是最晚一家。
彼时小孩子们都结伙结伴玩得开了,含章是长子,被父亲带着到各处拜节送礼,贞吉独自到后院,想加入同玩,话尚且没说利索的年纪,又是南方口音,被常年在东北的丫头小子们驱逐,还叫她是“南蛮子”,明明更野蛮的是他们。
谢蕴恰巧路过,他性子孤僻,年纪小辈分却大,同小一辈的玩不到一起去,冷着脸吓得人退避三舍。小小年纪的贞吉却走近,暗自认为他是保护自己的大英雄,赶走了欺负她的坏家伙。
没等谢蕴反应,她仰头,手攥住他垂在身侧的左手,软软小小,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十指相扣,插了进去。
开口却说:“炸春卷……有吗?”
桌子上摆的都被刚刚那些兄姐们拿光了,不顾油腥塞在口袋里,贞吉一个也没落着。
谢蕴觉得她说的不对,皱眉指正,“炸春卷儿。”
“炸春角儿。”她话还没说全,更别提儿化音,开口像是舌头捋不直一样。
谢蕴放弃,甩开她的手,又不想状似亲密地拽着她,便拎着小丫头脖后的一块衣料,带着去了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邱妈妈给拿了那日剩的半盘炸春卷,谢蕴递到她面前。
贞吉有样学样,用手抓着要塞进口袋里,谢蕴发了个二声的“嗯”质问,吓得贞吉放了回去。
“端着盘子回自个儿屋里吃,弄脏手便打你。”
她点头,抱着盘子回去找姆妈。
后来那半月她常跑去谢蕴的院子。
邱妈妈见着那个小不点的人儿悄声来了,就送上盘小吃点心,还同谢蕴说:“也不知道是三哥儿哪家的小侄女,成日来蹭吃蹭喝。”
谢蕴不多理会,对贞吉亦算冷淡,只她年纪小也知懂礼,每次都给他留半盘,虽然自己吃的那一半还得洒出去大半在他的炕床上,实在是个不经事又让人操心的小丫头。
正月十五那晚谢务死后,她再也没来过。
直到正月底贞吉一家回了南京,谢蕴才知道,因院子离得近,小丫头当夜睡梦中被枪声吓到,后半夜又是发烧又是说胡话,养了半月略有好转,便被父母带着赶忙回南京了。
他知道她是自己那个远房堂兄的幺女,小字贞吉,出自袁子才的《秋兰赋》,哥哥叫谢含章,因为当年族叔取字的时候,他也在。
末了还要念一句:胆子也忒小,无趣。
谁承想当年那个胆小如鼠又笨拙贪吃的小丫头,日后会长成冷静自持深不可测的女菩萨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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