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布局
作品:《女人现实男人疯狂》 第十二章 布局
签定正式合同之前,冯曦被钢材的报价难住了。机械上的报价她清楚,找老关系一询价心里就有底。材料她不熟悉,她以为傅铭意和杨成尚这样安排是想动摇王铁在材料这块的地位,早有了准备。然而等她问杨成尚时,杨成尚皱着眉推得干干净净:“材料这块我真不熟,钢材市场向来水深得很。你要不去问下傅总,或者王总?”
杨成尚在王总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冯曦明白了,王铁不着急是吃定她一定会去问他。
傅铭意已经从北京回来了,他清楚的知道只有两种情形。一个是冯曦挨家挨户的去找供货商询价。初打交道,陌生的供货商提供的钢材规格质量能否达到合同里的要求是未知数,报价也一定会偏高。另一种情况就是咨询王铁或陈蒙,找他们的老主顾。王铁显然不肯放弃在材料上的控制权,一定会插手。冯曦不出意外的只能去找王铁。
这一次王铁报出来的价格会给公司留多少利润空间呢?他能否利用这一次彻底扳倒王铁甚至把目标指向总公司的人呢?他静静的靠着大班椅思索着。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看了眼短信,把它删掉了。
冯曦和孟时的关系已经明朗化了,他不止一次看到孟时来公司接冯曦。看到那辆出租车改喷了金属漆,变成辆银灰色的捷达轿车,他讥讽的笑了。孟时当然不会是开出租车的,只有冯曦这个傻子才会因为他提出的疑问对他没有好脸色看。
傅铭意的目光久久落在皮夹子里冯曦那张沙滩照上,活泼明朗的笑容,苗条纤细的身材。脑子里又浮现出冯曦一头短发,穿着衬衫包裙高跟鞋的干练模样。他的手指温柔的从照片上抚过,无论如何,他要再和她谈谈。傅铭意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拿起自己的包离开了办公室。
他坐在车里给冯曦打电话,语气坚决而果断:“你现在马上下楼,我在停车场等你。渠江的事。”
傅铭意挂断电话后又一阵忧伤,他不得不加上最后一句话,否则他没有把握能让冯曦听话的上他的车。
八年前他没有勇气告诉冯曦他的选择,就欠了她。哪怕是欠着她,哪怕她是恨着他,也比现在这样好。
他望着大楼出口,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希望。他希望冯曦只是因为恨着他而找上孟时。只是出于对他的怨,只是因为孟时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她,真正爱的人还是自己。
傅铭意等得有点焦虑。他突然又有点不确认冯曦是否会来。说是公私分明,事实上他的情感做不到,她也做不到。他点了枝烟总算让自己找到点事做,他又想起了渠江的事,因为王铁先拉拢的冯曦,他就不得不把她推向前台。傅铭意脑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冯曦会以为他只是利用她吗?他顿时懊恼起来,但是势成骑虎,她已经撤不出去了。
手机嗡嗡震动了下,他看了眼短信,没有回。
停车场在地面,冯曦走出大楼时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像鱼一样迅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她那种生怕被公司同事瞧到的神情让傅铭意肝火大盛。他还记得回来后见到她第一面时,她就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他认识,他就好像见不得光的似的。
多少女人恨不得传扬天下,让公司所有人因为这层关系对她另眼相看,至少表面上会恭敬有加,会礼让三分。她倒好,一副与他沾上就有毒的模样。
傅铭意板着脸开车,斜斜地看过一眼。蕾丝复古衬衫托着张严肃的脸,冯曦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连丝笑容都没有。
“我又不会吃了你!”傅铭意没好气的扔出一句。
冯曦愣了愣,垂下眼眸无奈的喊了他一声:“铭意!”
软软的声音叫傅铭意心头又是一酸,她生怕他找她麻烦?他想起约她出来的目的,没再吭声,把车开到了汽车餐厅,停在空旷的停车场里熄了火。再约她去咖啡馆茶楼她也会躲他远,不如这样,也许这样让他更靠近她。
“想喝什么?我去买。咱们就在车里聊聊吧,别的地方我想你也不愿意去了。”傅铭意平静的说道。
冯曦有点惭愧,她的确不想再和傅铭意独处。更不想和他单独出入那些私密性强的地方。也许,她是被上次他在办公室里的举动吓坏了。她想努力维持这种平和的关系,不想再因为傅铭意的靠近一下没忍住把关系闹僵了。也许,她默默的想,她骨子里还是传统的。和孟时关系明朗之后,她不愿意再和别人的男人有任何亲密的行为,哪怕是曾经同样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的傅铭意。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当年要好的时候,恨不得成连身婴儿,分离片刻都舍不得。一旦心变了,碰一下都会皱眉。
傅铭意去餐厅里买了两杯可乐,插好管子递了杯给冯曦。
她想起两人以前读书的时候也这样买可乐,边走边喝边说笑。当年的傅铭意穿着体恤牛仔裤,她一样。现在两人都包裹在西服正装里,正襟端坐。车内的空气有些沉闷,冯曦无聊的转动着那根薄薄的塑料管忍受着。傅铭意也没有说话,吸着可乐心事重重。
他的侧脸线条刚毅,黑密头发裁出的鬓角衬出饱满的额头。眉心微皱着,似乎在烦恼着什么。
冯曦正想打破沉默问他渠江材料的事情。傅铭意把可乐杯子放下,转过头来。他目光中充满了困惑,声音低沉如风:“曦曦,从我回来,一直觉得咱俩之间像隔了一堵墙。回想从前,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牙骤然将可乐吸管咬得紧了。冯曦怔怔的想,是的,不止隔了一堵墙,还隔着一座山。她想起孟时来,勇气从心底里涌出。如果不说清楚,她和傅铭意就会一直纠结下去。而她现在不想让这个过去干挠她现在的生活。
“铭意,八年前你什么消息都没有就去结婚的时候,你就已经斩断了我俩的感情了。今天再提多没意思。我也不恨你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你看我的生活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你的也是。”
傅铭意猛的回头看她:“你知道八年前发生了什么吗?你难道不用脑子想想,我真的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为了富贵前途的陈世美?!你不觉得蹊跷?还是你心里对我不够信任?!”
他蓦然增高的语气吓了冯曦一跳,杯子一震可乐晃洒在裙子上。她用手轻轻拭去,就像她当初对待离婚的态度一样下了结论:“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回不去了。不管是我误会你也好,你有苦衷也罢,我们都走上了两条道。结果就是这样。”
“呵呵,好,你现在真够冷静,真够清醒!如果不是孟时,你敢说,我们不能重新来过?”傅铭意恨冯曦的沉着,她现在连原因都不想听了,而他偏偏反驳不了半分。
面对他的逼问,冯曦自嘲的笑了:“是,我离婚了。再过几个月就满三十了。你现在是老总,人还是那么帅。你肯和我重新开始,我应该烧高香喊声祖宗积德了。社会没有抛弃我,生活没有抛弃我,爱情也回来了。”
她语气一冷,高傲的逼视着傅铭意说,“你觉得以我现在的条件还能找到像你这样的男人,你只消勾勾手指头,我就该扑上来抱你的大腿?!你以为我是找到了孟时才会无视你?你错了!傅铭意你错了!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我舍不得这个饭碗,要不是你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会对你彬彬有礼?我早在见到你第一面时一口唾沫吐你脸上了!你别想着我还能和一个负心人握手言欢!”
她的恨意与不屑喷然而出,目光与傅铭意收缩的瞳孔撞出四射的火花。他看到她的眼睛骤然明亮。像颗光芒四射的钻石,叫他想死死的紧握在掌心,不想在指缝间透出一缕光,舍不得让别人偷了去。
他想用手去抚摸那张在梦里出现过千百遍的脸,他想告诉她,不论她是否胖得走样,在他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冯曦。她是他曾经最爱的女人,却是他伤得最重的女人。她恨他,恨得理直气壮坦坦荡荡。那张印满恨意的脸生动鲜活,傅铭意失神的想,她此时多么美丽。
冯曦喘了一口气说:“今天你是约我说渠江这件事,我希望你公私分明。我打车走,以后咱们不要再谈这个话题了!”
她伸手去开车门,听到身后傅铭意低沉温柔的说“你说的对,无论怎样,我们分开八年,各自走的路完全不同。曦曦,我们现在又遇到一起了,我重新追求你可好?”
冯曦犹如挨了当头一棒。她正懊恼自己的冲动把话说得太坦白,她以为接下来会不欢而散,彼此相对怒吼收场。没想到傅铭意临门拐弯冒出这么一句。
“曦曦,八年前我肯定不对。我不得不娶她,不得不结婚。我没有勇气告诉你,是我错。现在我们俩就像偏离了轨道的人又重新兜转了回来,我们都是自由的,我们比以前更成熟。难道你不想重新回到从前的时光吗?过去,我们单纯的爱,现在,我们也能的。这样多好,没有猜忌,没有利益,永远都是最纯的感情。”
他的话比他提高音量说话时更让冯曦难受,她怎么可能还是过去那个冯曦?她现实而理智,不可能再为了一份感情做出飞蛾扑火在所不惜的举动。她想起孟时的问题。他问她如果我是个无业游民呢?你会找我吗?也许,这是对傅铭意最好的回答。
“你回来了,可是你一无所有。不是公司老总,没有财产地位,甚至平庸,碌碌无为。你以为我还会像从前一样爱上你吗?”冯曦艰难的摇头:“铭意,对不起。我绝对不会爱上那样的你。我是想说,你想要的那种单纯的感情只属于从前读书时的冯曦,现在的冯曦很现实了。”
傅铭意有点急切的说:“我有财产,我并非平庸无为。你现在要的物质条件我完全能满足,我不会比孟时差。”
冯曦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缓缓绽开。她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孟时不比你现在物质条件好。但是和他在一起,每天都是新的。我喜欢往前走,往前看。我不想这一生兜兜转转还停留在在过去。虽然很美很好我很喜欢也很怀念,却不能够再回去了。我的意思是,你想要回到那种只谈纯真感情的状态,是不可能的。”
嫉妒如虫一口口噬咬着他的心。他已经把自己放到这么低的姿态,她依然不屑一顾。傅铭意扳着她的肩低声咆哮:“你才认识他多久?你了解他吗?你是真的不相信我吗?你敢说你真的不相信我对你的心意?”
他眼里的那点星芒,灼痛了冯曦。她再也忍不住吼出声来:“你让我对爱情失望,田大伟让我对婚姻失望!离婚那天看到你,我恨不得找个洞一头钻进去!你还英伟,我已成糟糠,你懂我的心情吗?我拼了命的减肥,用尽全身的力量去重新生活。可是我心里呢?将来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未知的黑暗。在我手里,我的手里能握住的幸福那么少。我以为我没有热情了,我以为我只能趁着年轻还能挣钱的时候多挣些钱防个生老病死!可是,现在我每天早晨醒来都觉得生机勃勃一片,我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打扮自己。这些,都是他带给我的。铭意,我哪怕握不住,握不实在,我都……舍不得放!你懂不懂?!”
她的脸因为愤怒与难过涨得红了,眼里含着一股悲怆,叫傅铭意半晌说不出话来。冯曦用力推开他的手,深深呼吸,她尽量的让自己冷静,她不想回头。“都过去了,我想静下。”她推开车门径直下车走了。
傅铭意想叫住她,声音哽在喉间喊不出来。她的背影叫他迷茫进而难过,他恨她不给他半点机会,又怜她一路坎坷。他并不以为孟时能给她她想要的幸福,傅铭意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短信思索了良久。按下发送键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握着手机将头抵在方向盘上久久没有移动。
从这天起,冯曦和傅铭意的关系变得极为微妙。傅铭意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他必经外面的大办公区以及各部门主管的透明玻璃房间。偶尔冯曦走出办公室与他在走廊中碰个正着,冯曦依然礼貌的打招呼,傅铭意也会微笑的点头示意。然而两人的目光都纷纷穿过对方望向虚焦的前方。
渠江合同已经敲定,只等着最后的合同报价通过就行了。
傅铭意放任渠江的事情不管,冯曦也不再找他。既然他不管,王铁又想管,她于情于理都该向王铁咨询。
渠江公司并不要求进行招标。冯曦这边只需要找几家信得过的供货商议价供货就行了。这让她不得不相求于王铁。
王铁笑着说:“小冯,其实材料这块很简单,你比着渠江的价,把费用除开,就是底价了。只要不超过你的底价,就是赚多与赚少的差别。”
冯曦不由苦笑。真要像王铁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真正和渠江开始谈合同细则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以为的材料和机械订单正好弄反了。花在材料上的钱是一个亿多,花在机械上的钱才是两千多万。而最让人头疼的是,渠江要的材料多种多样,板材线材管材多达几百种规格。特别是那些管道,还要分表面处理的不同。每一种都需要报价,如果没有熟悉的供货商,她没办法制定对渠江的合同报价。
见她满脸茫然,王铁轻松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三本报价单放在办公桌上:“这里有三家公司的报价单,你拿去比较一下。我个人的意见,是选江氏建材。”
冯曦露出感激的笑容,心里阵阵发凉,他居然连报价单都做好了,就等着她送上门来。她心里打鼓,这么多规格的材料报价,王铁凭什么认定江氏最好?就算不进行招投标,议价供货也总要货比几家才对。
王铁吹开茶水上的浮沫悠悠然说:“小冯,咱们只是做中间人,帮着渠江公司采购。出什么问题,渠江告我们,我们就告江氏。渠江拖我们的款,我们就拖江氏的款。在江氏的报价基础上加我们的利润百分比就可以了。咱们不是渠江公司的采购部,咱们也是赚他们钱的供货商。价格么,渠江公司能接受就行。利润,你在总价上加了百分比。大家高兴。”
他笑嘻嘻的看着她,冯曦刻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暗想如果定下江氏,王铁自然会得到江氏给的好处,这层交易根本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她想起傅铭意的放任不管,冯曦马上提醒自己,他要和王铁斗与自己无关,做好份内事就行了。总经理不管,熟悉材料的副总经理指定了供货商,自己一个小虾米难道大声的对王铁说:“不,为了公司最大的利益空间,咱们每一种材料都要得到最低报价!”
她保证王铁嘴里的茶会喷出来。
冯曦抱起三份报价单嫣然一笑:“王总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傅总在周一例会上就说了,这次渠江合同变化,变成以材料为主了。虽然是机械部牵头在做,毕竟不熟。一切都按王总的意见办。既然三家报价中您觉得江氏好,就定江氏吧。我就照江氏报价去做合同报价了。”
走出王铁办公室,冯曦犹豫了下,偷偷给傅铭意发了个短消息。
“王总负责,按他的意思办。”傅铭意的回答不出所料又极简单,让冯曦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小人似的,转身就打小报告。她有些恨恨的想,如果不是他要和王铁斗,自己犯得着这样上心?
在冯曦心里,不管和傅铭意因为当年的事情闹得多僵,他还是傅铭意,是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不管怎样,她都希望他好。
招投标办公室忙碌得很,杨成尚又抽调了四个人过来帮忙。新来的小高小刘很兴奋,进公司半年了,终于有了正事可做,一时间办公室里打电话的声音都高亢了许多。
冯曦经过他们身边,她露出笑容,鼓励之外传达着另一层意思,她心情不错。做上司的心情不错,下面的人自然也会跟着松口气。冯曦想起当年杨成尚也是这样对自己,让自己精神百倍任劳任怨的做完他不想动手的所有琐事。她忍不住对大家说了句:“这周把合同签下来我请大家去玩。”
“可以带家属吗?”
“当然!不带家属的允许内部发展!”听到一片哄笑声,冯曦跟着笑了。
关上门,门外的一切就成了默剧。三本报价单放在办公桌上,冯曦这才静下来思考傅铭意的用意。材料部牵头的事硬生生的耍了个花枪让机械部接手,他是想让她抢走王铁和陈蒙的老客户?生意场上永远是利者为王。王铁以前把持材料部可以和江氏合作十几年。如今他手里没有大订单,江氏就不做生意了?必然会与手握订单的她合作。但是从王铁的表现看,他并不担心。那么傅铭意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呢?冯曦想了很久也没想通中间的环节。
钢材中线材板材不外五六种型号,价格大致稳定,在一个区间内浮动。管材却不同,型号多达几百种。王铁给的三家报价她大致对比了下,价格相差不大。然而这三家都是他一个人推荐的,不排除联手的可能。她盯着报价单决定偷偷去钢材市场走一圈,自己一个人去摸底。
她没有让公司派车,叫了辆出租车直奔钢材市场。
接连两天,她对孟时说公司有合同要忙,一个人关在家里将得到的各种浅表性数据全输进电脑进行对比。
孟时本想和她说说家里的事情,见冯曦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又忍住了。晚上他在家看着电视实在无聊,又逛到冯曦家,在楼下徘徊半天还是上了楼。
一进门他吓了一跳,地上堆着资料,沙发上也全是资料。冯曦穿着宽大的睡衣开了门,旋身又坐在茶几旁的小板凳上专注的敲打起键盘。孟时苦笑着说:“我以为公事是在公司里做。”
“公司里不方便做。书桌旁边有椅子,沙发没地方了。”冯曦专注的输着数据,一个数字符号都核对再三,生怕弄错了。
孟时蹲在茶几对面看她,冯曦眼睛下有着青色的暗影,他突然问她:“昨晚你没睡?”
“嗯。”冯曦头也不抬,眉心微微皱着。她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探出江氏报价是否合理,然后才能在报价上加上利润百分比传给渠江公司。时间拖久了,王铁会起疑心。这是她自己愿意做的,就算江氏报价偏高,她也要心中有数。
“要我帮你吗?”
“不行,我自己做更清楚。”冯曦说完抱歉的笑了笑,“等合同签下来就好了。建材数据太多,我怕弄错了。”
孟时站起身进厨房转了圈,干干净净,冯曦忙成这个样子,她肯定不会吃了饭然后再把碗洗了。他叹了口气,出来对冯曦说:“我晚点再过来。”
冯曦抬起头说:“别过来了,我今晚又会忙很晚。”
孟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我去拿笔记本过来。与其在家里呆着想你,不如陪着你好。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还能说给我听听。”他微微一笑,开门出去。
他开着车出去买了些吃的。孟时在冯曦家茶几上看到了江氏建材的报价单。他不知道这是正常的一笔生意,还是因为他而找上的冯曦。看她认真忙碌的模样孟时相信这笔生意不小。但是从看到江氏报价单的第一眼起,不好的感觉就油然而生。
冯曦并不知道他和江瑜珊的关系。江瑜珊没有说穿,这让孟时感到奇怪。这不是江瑜珊的性格,也许,他的不安来源于此。他迅速决定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告诉冯曦。
工作中的冯曦很认真,她甚至没有时间去看一眼坐在书桌旁的孟时。吃完他买回来的云吞,她继续核对着型号和数据。就在她眼花缭乱脑袋嗡嗡作响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了数据的不同,冯曦呻吟了声,往后倒在了沙发上。
“怎么了?”孟时吓了一跳,踩着地上的资料就走了过去。
冯曦睁开眼,疲倦又兴奋的说:“我弄完了!”她伸出手示意孟时弯腰,搂住他的脖子说:“抱我上床!”
她想着客厅沙发上全是资料,只有卧室床上可以坐着和孟时说话。听到孟时耳中却如同惊雷。他拦腰抱起冯曦往卧室走,边走边说:“今天你体力不行!”
冯曦眨了眨眼大笑起来,捶打着孟时骂道:“谁说要哪个了?客厅不是没地方坐吗?你成天脑子里胡想些什么呀!”
孟时气恼的松手,让她跌落在床上,覆身上去咬着她的耳朵说:“我就想了又怎么了?”
知道了江氏报价的大致底细,冯曦心里一松,手在他胸前轻轻的画着柔声说:“你要不要去洗个澡?”
她双眼透出温柔,唇边的笑容像蝴蝶的触须,从他心间扫过。孟时瞪着她,突然翻身躺在床上,搂紧了她说:“勾引无效,我抱你睡。”
他没有坚持让冯曦有点遗憾也有点高兴。被宠爱的幸福感让她眼睛发涩。她靠在孟时的胳膊弯里想,她真幸运。
孟时轻声问她:“曦曦,你是在查江氏的报价吗?有问题?”
冯曦闭着眼睛说:“江氏的管材报价真高。不过,只要业主方没有置疑,倒无所谓。我终于弄清楚了。”
孟时偏过头看她,又往怀里拢紧了点。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的告诉她:“我和江瑜珊其实早认识的。我们家和他们家算得上是世交。别看她年纪小,心眼挺多的。你们这行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曦曦,你防着点她。”
冯曦睁开眼睛,见孟时眉心皱着,便伸出手在他额间点了一点笑道:“不用江氏用别家估计也差不多。我们只是中间商,我们公司老总发话让用江氏的材料,我只不过是执行而己。早知道你和她熟,还不如直接问你江氏的情况了。上次你怎么不说?”
上次?孟时想起父母来。自从他知道江瑜珊在和冯曦打交道后就一直在想该在什么情况下告诉冯曦。他沉默了会坐直了身靠着床问冯曦:“江瑜珊没有向你说过我?”
冯曦摇了摇头,孟时的回避让她敏感的问道:“你和她,以前是男女朋友吗?”
“不是。我对她从来没有那种意思。你记着,她不说,肯定有她的用意。是什么我猜不到,不过你和她接触一定要多个心眼,嗯?”
冯曦应了声,趴在他身上说:“我困了。明天一定要出合同报价,这周把合同签了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好。如果周五你的合同签完,周末我们就去笔架山露营。”孟时放弃今晚告诉冯曦的打算。
她的脸靠在他胸前,不多会儿就起了轻轻的鼾声。孟时低头认真的看着她,短发遮住的脸很小,她的腿蜷缩弯曲着,像只小虾。他怜惜的想,她这些天又瘦了一些。手搂着她的背,能感觉到她后背的单薄。孟时想起初见冯曦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她是他见过的最有韧性的女人。而每每的坚强之后,流露出的柔弱更吸引他。
他看向飘窗的窗台。淡淡的月光照着窗台上摆放的一排小型盆栽植物。拳头大的嫁接仙人球伸着毛茸茸的小手掌,绒球似的柔软。可爱得让人几乎忘记它们浑身长满了刺。旁边一只双层木盒上还摆着谭木匠木梳,一只小香水瓶子。她总是爱摆弄这些小玩意儿,像孩子爱玩家家酒的游戏似的。孟时环顾四周,惊奇的发现冯曦家里没有一张照片,连她的单人照片都没有。
他默默的想,她一定是想忘记从前。他拉过凉被搭在她身上,冯曦又往他怀里靠了靠,手搭在他身上,似乎睡得极舒服。孟时笑了笑,身体上添加的重量给他带来一种责任感。这一刻,他有结婚成家的冲动。
冯曦比照江氏建材的报价单做好了合同报价。渠江公司没有提出任何置疑,周五合同正式签定。她计算了下,如果照这样的报价,材料这块能为公司赚得近三百万的利润,机械还有六十万。除开要对蔡总表示的谢意,自己部门今年的任务仍然超额完成。至于王铁,年终部门拿利润分红时,她肯定会为他考虑的。
合同才签完,江瑜珊的电话紧随而至。很显然她已经得知了消息,殷勤万分地请她去喝咖啡。
冯曦开始并不想去。今天下午她和孟时约好去笔架山玩。这些日子忙晕了头,脑袋都想痛了,她想给自己放两天假。孟时提醒她小心江瑜珊,其实她觉得没有什么可防备的。江氏有王总撑腰,订单肯定会给她。自己满足了傅铭意的要求,也满足了王铁的要求。整个事件中,她就是个跑腿的。不过,她想了想还是答应午后和江瑜珊见上一面。将来的合同执行也要打交道的,彼此加深了解也不是坏事。更何况,孟时的欲言又止隐约透出的信息让她相信,江瑜珊和孟时之间并不止是两家世交这么简单。
周五的午后,阳光浓烈。坐在咖啡店柔软的沙发上,冯曦心怀好奇单独与江瑜珊见了面。
江瑜珊穿着薄薄的纱质衣衫,头发像起伏的大海波浪。与上次的富贵逼人不同,江瑜珊今天的打扮可以用青春靓丽来形容。
咖啡的味道在空中散开,冯曦疑惑的感觉到江瑜珊看她的目光非常奇怪。她暗想,孟时说他对江瑜珊没那个意思,难道江瑜珊对孟时有?冯曦也细细的观察着江瑜珊,微笑着夸了她一句:“江总这身打扮很时尚。”
江瑜珊又一次细致的观察着冯曦。冯曦只戴了副耳环,粉色的珍珠贴在耳垂上淡淡的珠光衬出淡雅气质。江瑜珊一眼就瞧出这并不是真正的海珠,极普通的淡水养珠罢了。她又不屑的想,是宝姿西服套裙又如何,现在宝姿早沦为普通白领的工作衫了。她仍然很合理的对冯曦给出了评价:冯曦是一个懂得收拾打扮的女人。
女人都爱打扮。会打扮的人没钱也可以把自己包装得有品味,叫人看上去舒服。不会打扮的人有钱没钱一个样,不外乎有钱的叫呛俗,无钱的叫低俗。江瑜珊得出这样的结论只为了证实一点,冯曦不会是骨子里清高的人。在她看来,冯曦可以买宝姿撑场面,也不会拒绝范思哲和纪梵希。她想起孟家。孟家最不喜欢贪钱的俗人。自己家有钱,孟家不会觉得自己会看上他家的财富。冯曦就不同了,一个喜欢打扮的人又没什么钱的人对金钱的抵抗力不会强。一旦她对孟家的财富流露出向往,孟家就绝不会接受她。
她收回目光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银色小匙卷起褐色的涟漪。就像她的心情,想平静的面对,无奈却有诸多想法。她灿然笑道:“冯经理也不错呢。有时候我总想着穿黑色西装和包裙的女人是那种很古板严肃的老女人。但是冯经理只给我精明能干的印象。”
她用手指卷起一缕头发,浅粉色半透明的指甲修剪装饰得很精致。褐色的发丝在白皙的手指上打着卷,一圈圈散开,又圈圈裹紧。
冯曦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听说喜欢这样摆弄头发的人,心里一定有烦心事。江总不比咱们上次见面轻松,难道对拿下这次订单没信心?我们这次的合同报价是比照江氏给我们的报价制定的。江总应该心里有数。”
江瑜珊的手停住了卷头发,端起骨瓷杯子啜了口咖啡轻笑:“冯经理目光如炬,我的一个小动作就能看出我的心思。我倒不是没信心。江氏这次不想让别家来插手,给的报价是极优惠的。少赚多交朋友一向我们做事的准则,最终这笔订单给我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再说,你们公司以前和江氏打交道的次数很多。王总陈经理和我们都是老朋友了,相信换了冯经理,也会一样。”
如果不是自己费了几天工夫查比价格,她恐怕也不知道江瑜珊话里的真假。孟时真的没有说错,江瑜珊撒起谎来脸都不会红。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江氏的价格真的是全市最低报价。冯曦想起那批无缝钢管和螺纹钢的报价心就在跳。江氏的报价单做得极为巧妙。大宗型板材价格和市场咨询价持平,有的还低十元二十元。管材报价却少则多百元,多则差相差两千元。她也明白有些管材小公司是供不了货的,渠江要得急,还只能从大公司仓库中调货。不过,就算自己公司从德国现进口无缝钢管加上汇率也比江氏的价低。只是为了进口单一管材忙活费力不讨好,多赚几万块而己。冯曦好奇的是江氏拿订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她还找自己干什么。
“下周一江总就来公司谈合同吧。下午我还有事,不能久留。”
江瑜珊从茶几下拿起一只茶叶盒子推过来。她抚摸着自己的浅粉色的指甲妩媚的笑:“我不止想和冯经理做生意,更想和冯经理交个朋友。今年的极品冻顶乌龙,你肯定喜欢。”
单独约请她,就为了送盒茶叶?
大概是看出她的猜疑,江瑜珊卟的笑了:“冯姐姐,时哥全招啦。我一直没说是不想因为这层关系来拿订单。知道你爱喝茶,所以就把我老爸的好茶偷出来当人情!我刚才只是在烦恼,现在说冯姐姐会不会觉得我很虚伪很假。”
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娇媚,哪还有半分生意人的架式,十足就是个娇憨的小姑娘。把冯曦整得一头雾水。她不禁感叹,江瑜珊还真是个角色,转眼之间就改天换地攀亲戚了。冯曦想起刚开始江瑜珊面不改色的撒谎,想起对她和孟时之间的关系产生的奇怪感觉。演戏谁不会?她朗声笑着,嗔怪的看着江瑜珊说:“昨晚他还和我说起你呢。他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两家渊源这么深。他呀直说把你当亲妹妹带着,说你不知有多灵精古怪了。好吧,茶叶我就不客气的收下啦。下午我真的有事,回头叫上他咱们一起吃饭。”
江瑜珊露出甜美笑容看着冯曦提着茶叶盒离开。她一直没有动,看着冯曦的背影消失。笑容在唇边凝固,眼神渐渐变得冰凉,甜笑霎时变成了冷笑。
冯曦的话已经让江瑜珊听出了端倪。孟时说起过她,却绝对没有告诉冯曦自己是他父母相中的准儿媳人选。否则冯曦不会大方到可以和孟时一起请自己吃饭。他也有不敢说的时候?江瑜珊冷笑。
她啜着咖啡往角落里漫不经心扫去一眼,扬手结帐。
笔架山有三条沟,第一条沟叫月泉沟,顺着沟往里徒步走一个半小时,能到达一个形状似弯月的海子。碧波荡漾,风景怡人。第二条沟叫蘑菇沟,沿修的栈道前行,每逢雨后,树下的蘑菇菌子野木耳随处可拾,这种野趣是城里见不着的,很多游人都爱进蘑菇沟,拾着一篮交沟口的旅店分辩后现炒了吃。第三条沟是叠海沟,是漂流圣地。一到夏日周末,来这里扎帐篷弄烧烤游泳的人多不胜数。
孟时和冯曦进了叠海沟,打算在这里住两天过周末。
还不到盛夏,这个周末进沟扎帐篷的人少。孟时观察了下环境,满意的把扎营地选到了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
清澈的山溪在岩石处撞出雪白的浪花,也撞出怡人的新鲜气息。山岩处苔痕新绿,苍苍滋生。近岸树木葱笼,远山直插云霄。浅滩卵石洁净,水清透底。放眼处上游零星两三座彩色帐篷如山花绚丽,谷中笑语切切顺风飘来。
冯曦伸开手蓦得大喊出声:“啊——”
“哦喔——”
看来和她一样想呼出胸中闷气的不少,山谷里回声荡漾,喊声从山壁上直撞进溪水之中,打着漩漂得远了。
她兴奋的地上找浅薄的石块,横着溪水打了个水漂。小石块激起了两朵小浪花瞬间被一往向前的水流吞没。冯曦兴致不减。她斜着身体,手扬起,侧着脑袋,往前急冲两步,借着冲力将石块甩了出去。
孟时绷紧着帐篷的绳子笑着看她。
冯曦从公司里出来死活要换了衣服再走,他也觉得她穿西服套裙去露营太不方便了。等
她换了衣裳孟时高兴惨了。她穿着后兜绣花的红色窄腿牛仔裤,上面是咖啡色的蝙蝠袖薄线衣,朝气蓬勃。冯曦还得意的拍拍他的肩说:“这身情侣衫配得天衣无缝吧?”
孟时笑了笑说:“干柴烈火。”
“什么?”
孟时再也没解释半句。等到冯曦终于想明白他是说衣服的颜色时,孟时忍笑忍出内伤来了。
他目不转睛,她似乎每天都带给他全新的感受。孟时怔怔的想,第一次看到冯曦时,他真以为她怀孕了,浮在水面上雪白的鼓鼓的肚皮让他啼笑皆非。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他是从什么时候被她吸引的呢?这个问题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也许是在健身房外她冷冷离去的神情让他觉得内疚。也许是看到她的那手挺秀的书法,她家里的味道符合他的气场。也许冯曦以惊人的毅力和速度瘦身减肥,被他无意中窥到的事情叫他生怜。
能干聪慧的她是他想征服的。柔弱温婉的她是他想怜惜的。一个女人如果能满足多种需求,他不爱她都难。
山溪无声溅开白雪的水花,转瞬既逝。“耶!四朵!”冯曦大笑起来,脸在薄暮中发着光。仿佛已坠下山崖的夕阳唯一的光芒全聚到了她的脸上。
孟时看得失神,握着绳子的手情不自禁松开,帐篷一角软塌了。他赶紧拉住绳头用力往下扯,缠着钉好的木桩打结。暗骂自己怎么像色狼似的总想着和她亲热。想着想着忍不住就笑了。
冯曦拍了拍手,满足的走回来,围着帐篷转了个圈表扬他:“干得好,小伙子!我去支烧烤架!今晚想吃什么?有大师傅在,尽管点!”
“我想吃鸡翅膀!”
“没问题!保证是心型鸡翅膀!”冯曦笑逐颜开的回答。
她哼着歌安装烧烤架,快活得像只鸽子。叽哩咕噜唱了好半天,孟时才听出她唱的是《两只蝴蝶》。他以前很讨厌这种口水歌,今天听冯曦东一句西一句记不全歌词的哼着,心里却慢慢涌出了感动。
“亲爱的你慢慢飞
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亲爱的你张张嘴
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亲爱的你跟我飞
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
她反反复复就只唱着这几句,歌声新鲜甜脆得像才从树上摘下的蜜桃,诱得孟时放下手里的活悄悄走过去。他猛的在她耳边吼了声,吓得冯曦一声尖叫后他转过身就跑。回头看到她追来,孟时不闪不避的站定,眼瞅着她满脸惊愕却因刹车不及一头撞进怀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无奈的投怀送抱冯曦嗔怒不己,逗得孟时开怀大笑起来。
他抱紧了她,隔着薄薄的衣衫感觉到她胸腔里蹦哒急促的心跳。她本性是这样的活泼,尚怀着天真,尽管经历过婚姻依然保有孩子似的单纯。空山静寂,满眼苍绿。上游三两顶帐篷处已飘起了炊烟,孟时低声说:“曦曦,要是换了古时,一定与你在此结庐隐居。”
冯曦抬起头,孟时满脸诚挚,双眼璀璨明亮。她叹息着把头靠在他胸前说:“孟时,我运气真这么好?离了婚马上就再遇到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实在比中了彩票头奖还要惶恐。你是不是骗子啊?你其实不是学什么古董鉴定的,你就是社会上的混混,衣冠楚楚专门来骗我这种离了婚渴望真心的女人。实话告诉你吧,我其实没什么钱,离婚时连房子都给了他了。分到手的五万块也被我租房置东西杭州游减肥花得七七八八。你要想骗钱就趁早抽身吧,你玩失踪我不会伤心的。我会喜滋滋的觉得我不仅没损失还占了你的便宜。下次有经验了,我更不容易被骗。”
孟时真想一头撞死在山崖上。到现在他才清楚冯曦心里有多么惶恐,多么不安。她的安全感与信任度早就降到了零点。他手臂收紧蓦然箍得她闷哼了声,盯着她抬起来看他的眼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有公安局的熟人吗?我背身份证号码给你,你查我的户口去。别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后悔当初没去考公务员了,好歹还有组织为我作证。”
冯曦被他逗笑了,极不好意思的偏开了头。
孟时正松了口气,听到她认真的说:“行啊,你把身份证复印件给我,我查去。”
他狠狠的扶起她的脸,咬着牙说:“我,就,这,样,叫你,不放心?!”
话说完就看到冯曦貌似天真的眨了眨眼,仿佛他出尔反尔的态度太奇怪了。孟时气结无语,瞪着冯曦想该不该把她煮来吃了才安心。而那朵笑容恍惚的在她脸上跳跃了下就猛然发展为清脆的大笑声。
“真傻!”她笑倒在他在怀里,脸深埋着,双手搂紧了他的腰,脑袋死也不肯抬起来。
“耍我是吧?嗯?”孟时挟住她的腰突然发力,冯曦尖叫一声被他举了起来。他的手托着她的屁股,她很自然的搂住他的脖子,腿盘上了他的腰。这姿势暧味之极,冯曦瞅着孟时脸上发热,再不肯正视他的眼睛。孟时促狭的问道:“抱你一下就不好意思了?!”
冯曦哼了声说:“你不提江瑜珊就好意思了?实话告诉你,我来之前才和江瑜珊喝咖啡来着。”
孟时的激情被迎头一盆凉水浇灭。他恨恨然的瞪着冯曦说:“你可真会煞风景!”说着松了手,冯曦像坐溜溜板似的滑落下地,没等她反应过来,孟时的唇已覆上来,狠狠的噬咬着她的唇,却听到她闷声的笑。孟时跟着笑了起来,扭了扭她的脸说:“鬼机灵,正想和你好好说来着。”
冯曦扭身笑道:“可不是么?拉我到山沟沟里,让我想跑也没法。有多大不了的事,要你这样费尽心机的选个人烟稀少的偏僻地方做汇报?”
被她一眼看穿孟时干脆坦白:“也没多大不了的事,但也是个事对吧?咱边吃边聊好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隐约能看到远处的火光闪烁。一团明亮的光从孟时手中射出,他提着汽灯像拎着颗坠落在地上的星星。好一阵忙碌后,两人终于坐在烧烤架前听到食物发出滋啦啦的美妙声音。
夜色掩来,山溪的声音如万马奔腾,黑黝黝的山体冲他们压下来,孟时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背,仿佛他的背脊能扛住大山的重量。他想起父母,他总有一天会握住她的手回家,而他需要的是她给予他的信任。她见过江瑜珊且心里已有了疑问,再不说明白,他怕她真的挥挥手对他说再见。
孟时拿着串烤小土豆喂冯曦吃了一颗,刷了点孜然又烤了会儿,直到吃完整串他的腹稿打好才慢吞吞的开口:“我家是很传统的人家。几代人都住在兰溪河边上那片古街里。从我曾祖父,我爷爷奶奶,我爸妈,我,还有秦叔。你明白我的意思?”
“哇!兰溪古街区啊!孟时,你是只金龟!”冯曦的眼睛冒出星星,扯着孟时的手大喊出声。
孟时啼笑皆非,睨了她一眼说:“严肃点!重点不是我家住在兰溪古街区!”
“明白!你家里的女人是不是那种要讲三从四德的?”冯曦马上正经起来。她不笨,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夸张的说话只不过看出孟时有点紧张。她心里何尝不紧张呢,她真的很想长叹一声,你家居然好几代人都住在兰溪古街区!
市政重新规划修复后,兰溪古街成了城市名片之一。外地人来了必到兰溪古街区逛逛,本地人也喜欢那里的风景。她和芝华以前常去玩,吃小吃,坐在古香古色的茶铺里喝茶,逛民族工艺小店。她对兰溪古街区并不陌生。
迄今为止,兰溪古街区没有拆迁安置去新区的人家屈指可数。城市里的居民像沙,住在兰溪古街区的人家就是散落在沙里的金粒子。她和芝华经常在路过一些大门紧闭的高门大宅时就极羡慕住在里面的人。能在古街区里拥有一座院子实在是太幸福太奢侈了。新城的别墅只要有地就能修,明清时的古院落不可复制。更何况,经过战争,动荡之后还能保有自家的独立宅院。就这一点,足以说明孟家的社会地位。
冯曦惶恐不安。
“知道蓬庐吗?门口有两只石狮子的,就在河边那条街上。我家。”孟时笑着又拿起一串烤土豆嚼着。他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着家里的情况,尽可能不去探究冯曦的神色。他还记得冯曦曾经说过齐大非偶的话。他担心她嗖的缩回蜗壳里去。
冯曦勤快的翻动着手里的烤签,红彤彤的光映在她脸上,看不出喜忧。她知道蓬庐,打门口经过,能望见那两扇高大的黑漆木门。每一扇门上都嵌着铜质的兽口,嘴里吐着根黄灿灿的铜门环。她还和芝华在门口拉着门环拍过照片。高高的门楼挡住了屋后的风景,隔着兰溪河能看到重重飞檐,他家太气派了!
孟时挪到冯曦身边坐着,搂着她的腰,下巴靠在她肩上懒洋洋的说:“蓬庐原来叫孟府,那条街原来都是我家的产业。后来么,充公了。最后能保住的就这座三进院子。我爷爷舍不得不住,又舍不得再被充公,就改成蓬庐了。掩耳盗铃的事他做得最多。”
冯曦是本省人却不是本地人。听着不由好奇的问道:“你们家是破落地主?”
“呵呵,傻丫头。这话可不能对我爸妈说。他们是骨子里很清高骄傲的人。术有专攻,在某方面有一专长者就是专家。我家里呢很出过几个这样的某某家,且都与一门艺术有关。比如我曾祖父本来是专为王公贵族治印的人,后来自成一派,就被冠以金石名家的号。等他老人家积蓄的财富多了,我爷爷就不替别人治印了,专用银子去低价收购败家子兜售的古玩字画。他也就是个文物贩子,只不过眼力好一点,就成了文物专家。我爸呢从小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书画治印古玩都当玩票似的。他从来没有上进心,就靠从小对文房四宝和古玩字画的耳濡目染骗人。偶尔一幅字挂出去,还有人赞好,给了个书法家的名头就得意忘形。其实他不过是捡了个漏。中国那会儿连大学生都少,能像他那样三岁握毛笔,用的砚都是珍稀宝砚的更少,他能不成为别人眼中的专家么?只有到了我,才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生。他们拿的都是些名誉证书,我是国家教育部有档可查的大学结业证书。所以,我虽然没有什么家的名头,我的眼光才是最客观最正确的。他们,你通通不用理会。”
孟时要说明情况,却又不想吓住冯曦。他微笑着想,要是这番话被曾祖父,爷爷和父亲听见,非被他活生生气吐血不可。
冯曦刚开始还在紧张,听到后面就笑出声来,转过头白了孟时一眼说:“我知道。你们家就是那种听到我离过婚脑袋就会像拨浪鼓一样摇个不停的人家。所以呢,你就害怕把我吓跑了对不对?”
“我说过我的眼光最正确,我家曦曦最聪明了。我家和江家是世交,我爸妈盼着我早点结婚,所以对江瑜珊有好感。不过,我对她没感觉,你压根不用在意她。”孟时没有想到冯曦这么轻松,低头在她脸上响亮的亲了记,站起身去溪边拿浸着的啤酒。
冯曦偏过头看他的背影。四周是多么安静,他是这样好,为什么芸芸众女中独独就选中了她?冯曦想不明白自己身上是什么吸引了孟时。孟时第一次对她提起了他的家人,她模糊的想,上周孟时回家,他的家人反对?其实她应该想到的,甭说他家里条件好,就算是普通条件的人家,也不会喜欢一个二婚女人当儿媳的。让她来选,她也会选江瑜珊。不论是家世,外貌,年龄。江瑜珊都比她合适。
一滴油落进红红的炭火中爆出声响来,孜然的香气刺激着味蕾,冯曦受不住诱惑。火腿肠才烤热,她塞进嘴巴咬了一截。肉香四溢,口水跟着往外涌,她真恨自己为什么还要坚持。她怕极了再长胖,现在呢,又怕极了孟时家人反对。他们什么都不说,只一个鄙夷冷漠的眼神就足以伤害到她了。而她只能去理解老人家的想法。
冯曦无奈的想,做女人可真不容易。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如果这辈子她一个人过呢?只要有够生活的钱,坚持锻炼拥有健康正常的体型就好。一个人多自在啊,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她卟的笑了,和猪的特性真相似。看来人性本身也是懒的,猪除了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外,日子过得还是悠闲。至少不会去操心饿着冻着,不外就是最后肥了要挨上一刀罢了。
孟时从溪水里拿了啤酒西瓜过来,正看到冯曦盯着食物傻乐着。他放下酒拿起一烤架上冯曦咬过一截的火腿肠说:“这个肯定烤熟了!”
“那是我啃过的!”冯曦不满的看着他两口就把火腿肠吞了。
“偷吃还占理?!”孟时凶巴巴的瞪着她,开着啤酒边喝边说,“想什么呢?一个人偷着傻笑。”
“想一个人过多好啊……”
孟时长叹一声,放下啤酒瓶伸手抱住了她。软软靠在他怀里的冯曦坚强而柔弱。她并不知道她的这点柔有多么叫人心疼。孟时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诱哄道:“你别躲。你不可能一个人过完一辈子。你现在不想面对,将来总要面对,难不成非要找个离过婚的,你才敢理直气壮的和他谈恋爱?”
“孟时你家太不普通了。”冯曦低着头嚅嗫着说。她怕的不是听到伤害她的话。她结过婚,深知婚姻是两个家族的碰撞,并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叫谁丢弃父母都不行。
田大伟是本地人,她的家远在几百公里以外的小县城。她以前曾经想过,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田大伟反对,他明确告诉冯曦,就算要和父母住,也该和他的父母住。
她争辩说他的父母就在这座城里,而她的父母太远,年纪大了她无法照顾。田大伟便说,她父母来可以,另外买房或租房住。
当时她和田大伟才买了房,冯曦就想等手里宽裕了再接父母过来。她现在就指望着年底有笔奖金充实荷包,能有付首付款的钱,买下哪怕只是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她现在还没告诉父母离婚的事。他们知道了会马不停蹄的赶来。她原本打算春节回家时再说。那时候自己已收拾好心情,荷包里有钱,父母不至于担心她无片瓦遮头。可是现在她又惶惶然了,又该怎么向他们介绍孟时呢?孟时的家,兰溪河畔的大宅。她似乎能看到孟时父母对她的态度。冯曦自己不怕,却害怕这种态度伤害到她的家人。
孟时淡笑一声:“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冯曦不肯,她搂紧了他的腰,脸伏在他胸口贪婪的汲取着他的温暖。她听到他的心有力的跳动,像最雄壮的鼓乐。她真想眼睛一闭让他抱着她到地老天荒。不需要面对父母,只要他就好。
如果她没有离过婚,孟时想,他或许会逼她一下。而冯曦的敏感和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柔弱带给他的是火苗瞬间从心上烫熨而过掠起的疼痛。他目睹了她不顾一切的减肥,她面对前夫的悲伤。有着无数绿色植物和温馨布置的房间是她的蜗壳,她细心经营精心呵护,是绝不肯轻易放另一个人进来的。
孟时缓缓说道:“曦曦,我最大的爱好是收集石头。千百万年甚至亿万年来,只有石头是地球上最忠于本质的东西。而石头又分很多种,像这片河滩地里的鹅卵石,像风化沉积形成的片层岩。鹅卵石随处可见,独拾得一块拿回家放着才能泯然不同。片层岩堆积成山,却可以层层剥离,柔软得用手都能捏碎。只有经历了火山喷发淬冷后,才会形成钻石,红宝石,蓝宝石。它们是石头里的精华,忍受了高温高热高压反而成为最璀璨的宝石。如果你去找一个离过婚的普通男人,他能给你鹅卵石的圆润平凡。如果你找到一个凑合过日子的男人,感情会像易碎的片层岩。”
他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冯曦迟疑着抬起头,就看到孟时嘴裂得大大的,一副讨扁的模样:“只有找我最好,论长相不差,论本事不小,论情趣一流,论感情最真心。”
冯曦实在没忍住,边笑边骂:“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男人!”
“曦曦,我喜欢你笑。你的心态很乐观,就乐观下去吧。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不是别人。就算我家里反对,就算你的父母不同意,只要咱俩好了,做父母的迟早会谅解的。我很小就明白这个道理了。仗着这个在家里我行我素。现在不也搬出来住了?”孟时颇为自豪。
冯曦偎在孟时怀里认真的说:“我们会很累吗?”
“可能。”孟时吻了吻她的头发说道,“曦曦,你不要害怕,和我在一起就好。我喜欢你就行了。”
她仰起头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没有为什么。遇到你就是你了。”他的眼睛闪着幽深的光芒,就像天上的星星,隐约的闪动,深邃明亮。
冯曦没有再问。人生路上最讲缘份的就是遇见。遇见傅铭意,遇见田大伟,遇见孟时。
她不想去想了,伸手抚摸着孟时的眉毛。他的眉很有型,像用毛笔写下的漂亮书法。她凑过去,轻轻吻着他的面颊,他的唇。舌尖在他唇上掠过的瞬间身体被骤然拥得紧了。他用更大的热情回应着她,手自觉的探进了她的衣裳。
他箍得她动弹不得,只觉得一团火从他唇齿之间烧过来,烈焰滔天。她像从水里抛到岸上的鱼,张着嘴拼命呼吸的同时涌现的是窒息的感觉。她用力想推开他一点,尤如蜉蚁撼树。她喘息着喊他停住,模糊的声音在舌尖打了个转还没有吐出去又被吞回了肚里。
他在她瘫软下身体的时候移开了唇,转为进攻她的耳坠与她的脖颈,痒得让她浑身发颤。冯曦的激情被渐渐的唤醒,她勾住他的脖子软软的喊了声:“孟时。”
她的态度决定一切,孟时拦腰抱起她,低头看见她闭着眼睛满面娇羞,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抱起她转过巨大的山石放下,低声问道:“你怕不怕冷?”
冯曦睁开眼睛,望了望四周,山岩像屏障,隔出一个洄水弯。他没有抱她进帐篷,眼睛直瞄着洄水湾形成的小水潭。她闷笑着推搡着他,觉得刺激又有点不敢。
“我选这地方时早看好了,正好是河湾,这块大石头挡着,有人来了也瞧不见的。”孟时坏笑着说。
她做贼心虚的东张西望,冯曦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呼吸立时急促起来。
孟时眼中骤然爆出光芒,轻巧的脱去了自己的衣裳。他只穿着条散腿短裤站在她面前,淡淡的微光下,他宛如天神。她什么话也没说,闭上眼睛张开了双手。
身体浸入水中的瞬间,她被刺激的蓦得睁大了双眼,肌肤暴起层鸡皮疙瘩,寒毛倒竖。她八爪鱼似的攀上了他的身体,只有贴近他的身体取暖,她才不至于被冻死。
孟时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只锡酒壶,他送到她嘴边说:“八五年的茅台。藏了二十几年,可香了。”
醇绵的酒冲喉而入,胃里腾起热意。她忍不住连喝几口下去,喉间一团软热久久徘徊不去,颇有点醺然。她低声笑骂道:“你早有预谋!”
“嗯,说对了。上回在杭州我就想灌醉了你,可惜你醉得太清醒了。”孟时轻笑了声,搂紧了她。他温柔的舔弄着她的唇齿,冯曦觉得一团暖洋洋的气息在嘴里撞击着,身体那么凉,心却那么热。水波变得温和,他轻轻的托着她的腰,她像浮在了云端。
她攀着他悄悄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他熠熠生辉的眼眸。天上所有的星光被吸进他眼里,那点晶芒缓缓转动,像巨大的漩涡将她吞没。
“孟时。”她抚摸着他的脸喃喃喊着他的名字。他的脸离她这么近,他的身体和她几无空隙。冯曦突然就感动了。
夜空无垠,只有满天星星。那弯月清亮得将溪水染成了一匹银缎包裹着她和他。天地间山溪呜咽,耳边只有他的呼吸声。
孟时亲吻着她的脸颊,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前,无比虔诚的说:“曦曦,这是你的。它很爱你。”
一瞬间,热浪冲进她眼底。手心传来带着热度的强烈心跳,撞击着她的掌心,也撞击着她的心灵。
一切是这样自然的发生。巨大的山石隔开了天地,隔开了他的父母,她的家人。只给了她和他独享的美妙空间。清泠的山风卷着星辰呼啸而来,卷着他们御风而行。
她轻吟一声舒展开身体,洁白如玉。眉心微蹙承受着他带来的痛楚与欢愉。这一刻冯曦想起了与田大伟离婚的那天晚上,一颗泪从眼角无声息的滑落。她用力抱紧了孟时,他用他的热情与温度填满了她心里空落落的每一寸空间。
她像水草般柔弱的依附着他,散发出缕缕丝绦般的柔情。他被她紧紧缚住,巨大的欢愉破茧而出。孟时闷哼了声,摁着她的背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她嵌进心脏里去。
冯曦脑中只有晕眩,伏在他身上再也无力。
浅浅的吻从脸颊移到唇上,他轻轻的舔弄着并不深入。手比山溪更轻柔,在抚摸中清洗着她的身体。她模糊的想,她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去想,有他就好。
身体轻盈的被抱起,软和的毛巾被吸干了水分,他抱着她躺进了睡袋。肌肤相亲带来的暖和感觉让她想起了两只偎依取暖的小老鼠。她移动了下脑袋,准确的找到了肩胛处更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也许在她这个年龄在这种情况下,更应该瞻前顾后看重结果。但是这一刻,冯曦忘记了。她顺从了自己的本心,自然而然的付出与拥有。
多年后冯曦回想,仍觉得和孟时第一次的亲密行为是中了蛊,才会离经叛道的选择在水中做爱。而她却是这样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