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素雪落梅（2）
    其实，梅御谨自己不知道，他并不是有多么多么讨厌小素，只不过是因为小素这样的女孩子，总是在不经意间勾起他心底那一缕不甘和伤感。
    那点不应该出现在他那一颗王者雄心里的伤感，和那些不应该出现在他冷静头脑中的无法把控的情绪一样，来自于——记忆里的一朵鸢尾花。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云层和花叶的间隙照耀下来，梅御谨暂时由烦躁中抽身，抬头直视着那片阳光。 “父亲，我一直以来都是正确的，对吗？”
    不知是不是满身铠甲又一次坚硬的阻碍使得阳光折反，他在怔忡间被那光芒的利剑刺得一缩。有疼痛一闪而过，像闪电抓不住的尾巴，于一片白光中消逝……
    那对剑眉微微弯曲，微闭的眼眸没有铁石的冷硬，亦无逼人的寒气。乌黑的眸中，褪尽一切尘世的纷杂色彩，唯余水墨一般的浅浅哀伤，和那种只属于少年的，艾青色的迷茫。
    梅御谨忽地恍惚了，好像，父母从来都不曾离开；好像，他从来未曾长大；好像……
    好像时光在这不属于历史的灿烂阳光下倒流着溯回，梅御谨忽地想：“好像那天的阳光，也是如此明艳得让人不敢直视吧？”
    那是一个遥远的夏日，阳光令时间微醺，鸟雀在林间大胆地歌唱，整个皇宫那么安宁，仿佛已经与天地融为一体。梅御谨稚嫩的手抓着母亲的衣襟，唇齿间清晰的字音，在大理石地板上溅起清脆回响：“母亲，你瞧，鸢尾花！”
    他那时，什么也没想，只是在小小的内心里悄悄地觉得，母亲怀里那个婴儿的笑，像满院鸢尾花齐齐绽放般绚烂。一瞬间，仿佛彩虹从天上掉下来，才染了一个素白的世界。
    母亲笑了，眉目间满是慈爱的温度：“以后，你妹妹就叫鸢晴了，好不好？”
    那个夏日以及鸢晴的名字总是温暖着梅御谨，只是它们，连同有关的一切，终究是遥远的。即使在回忆里触手可及，现实中也没有一丝痕迹，令他只能，以记忆中的的断壁残垣来吊唁。就好像那夜里他远在千里之外，望着在熊熊烈火中努力像天堂挣扎却不得不堕入地狱的皇城，用尽全力，也终究没能到达天人两隔的彼岸。
    梅御谨这瞬间是难得一见的不甘与失落。当清晨，世界在屈辱的泪水中翻转，那片昔日辉煌的废墟便被一刀刀刻在他心里。坚硬的，是外表；流血的，是心。
    他，是国君的继承人，是一帮之主。但那一刻的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脆弱。
    “帮主，把人带来了。” 头顶的阳光倏地一闪，梅御谨的目光落在那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身上，忍不住又是一阵怒火上涌。
    而那女子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盯着梅御谨，乌黑发亮的大眼睛也隐隐涌着怒气。
    梅御谨还未发话，那女子便翻了个白眼，一幅无可奈何却又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哎呀，我说你们这群人怎么都这么不讲道理呀？明明是你们这个什么帮主不问青红皂白把我们抓来的，我夜里离开又有什么错？难道任由着你们看管？说我潜逃？你们是什么人呐？哪位国王或女王陛下手下哪位大臣指派你们抓人？你们分明就是土匪！还美其名曰说什么审问我，也不知——” 她突然不再说下去了，眼睛如金鱼般鼓鼓地向外突出，直勾勾地盯着梅御谨身侧。
    只见落雪周身刮过一道凛冽狂风，那满头白发在风中飒飒起伏，卷起一片白浪。明明她纤长的指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眼光冷冷一瞟——那目光仿佛凝结了千万年的寒冷，被她余光收进眼底之人皆觉身体一凛。片刻，有冷汗顺着背脊爬下，痒丝丝的，身体却一动也动不了。
    那女子突然直立起身子，一点一点由地面升向高空。她的四肢不停地在空气中划动，脖子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拎住，一点气都透不过来。
    奇怪的是，那女子脸上全无半点恐惧之色，她张了张口，最后断断续续道：“落雪……姐姐……你……饶了……我……吧……”
    只听“砰”的一声，那女子落到地上，一边咳一边喘，还不忘拍着胸脯继续道：“落雪姐姐……还是你……对我最好……”
    小素抚着被落雪扼得通红的脖颈绝望地想：鸢晴，我和你从小就是孤儿，我原以为再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了，只是……这梅御谨比我还不讲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你快点醒过来吧。
    小素觉得，她的的确确是时运不济，要不然，以她的完美规划，就算有落雪在，怎么可能逃不出去呢？主要还是鸢晴，自从那天她发疯般地追问：“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之后，便陷入了沉睡中，时至今日，已近半个月，仍未见起色。小素觉得，就是因为鸢晴昏迷了，自己的出逃才会屡屡失败，这已经是第七次了。每一次，落雪都会准确无误地出现在她面前，然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们抓回去。
    而她，从未想过硬闯。
    小素心里太清楚了：她和鸢晴联手，都不一定是落雪的对手！当夜，她展示出那足以称霸整个梦之国的至尊力量时，小素，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成为自己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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