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氏女 第68节
作品:《姬氏女》 她珍藏有许多名贵瓷器,色泽艳丽的三彩固然夺目,晶莹剔透的甜白釉也动人心弦。
姬姝离京前是未开府的,而今有了自己的公主府应该大开门户宴请宾客。考虑到世易时移,姬羲元先于二月二的花朝节在府中办了一场挑菜宴,作为姬姝重新走入宴会的开场。
请帖送入鼎都中所有有名有姓的门户,也包括翰林院的张实。
挑菜宴要提前半月准备。先预备诸多白瓷陶盆,在罗帛上分别用红墨、黑墨写花名,然后卷起系上红丝,埋入陶盆中。在罗帛小卷之上植生菜、荠花等时令蔬菜。
宴会开始后,奏乐响起,主客们各自挑选,用金篦挖开泥土取出罗帛,十个人为一组。按照次序打开罗帛,若是有五红字以上,主家便以珍珠、玉、金器、北珠、篦环、珠翠等物为赏,有五墨字则为罚,罚舞唱、吟诗、念佛、诵道经、饮冷水、吃生姜之类。
第一局是作为主家的姬羲元、姬姝并周明芹、王施寒等人输了,各自笑着领罚。
姬羲元提起竹剑,缓缓不断,练了一场太极绵剑。
周明芹随口吟道:“荔子几时熟,花头今已繁。探春先拣树,买夏欲论园。”
既已有吟诗的,后人不好再选。姬姝选择诵读一段《太平经》。
王施雨记性不赖,佛经信手拈来。轮到王施寒满饮大杯冷水,打了个寒颤。
……
一列列“验明正身”,落到越王时,又是五黑字。
又是一场笑料,到这一组最后一人时,诸人惊讶地发现,居然是张实。
就连姬羲元对这个结果也有些出乎意料。
张实本没有去拿金篦,更谈不上列入越王队伍。做神仙的,即使受制于权势,对于凡人的嬉戏总是不爱参与。
至于张实是怎么被人不动声色地排入越王一队,只能说挑菜宴办的过于盛大,来来往往的人多了,牛鬼蛇神竟能混入长善公主府了。
姬羲元与冬花交换眼神,冬花安静地从后殿离开。
这半月里长善公主府中多了许多宫中暂时调用来的宫人,等宴席散尽是要原模原样还回去的。姬羲元从不留无法完全掌握的人,探子能起的仅仅是这两日的作用,也就这么轻易地消耗了。
越王自信地笑声回荡在园中:“没想到仙师在小把戏中也会输给凡人啊。”
第103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使事情的发展与先前规划的有所出入,张实的大戏还是得接着唱下去。
张实一袭天青道袍,常握的拂尘留在外间,此刻手中空无一物,双手向身后一背,不为越王不怀好意的笑容变色。不惊不动,含笑注视越王笑毕收声为止。
四下不由一静,张实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我与大王有一点因缘未了,因此也不在意过程中的变故,只请主家切莫怪罪作弄的宫人,他是良实的人,为虎作伥非他本意啊。”
姬羲元为他的机敏叫绝,阿姝果真育人有方,宠辱不惊二字,张实已得两分真意了。
“公主府又不是吃人的狼窝,本就是同乐的宴会,一点小疏忽不至于苛责下人。”姬羲元搭在腿上的手指划过衣袖上的花纹,收到示意的冬花着人套走角落的宫人。
宫人自是要送回宫中,自有宫规条例等着处罚他。
这话说的过于直白,越王不至于愚蠢到自认其罪,他笑道:“无论仙师如何辩解,与我同队的仙师都该受罚了。”
越王身边站着的是越王府属官家的亲眷,他顺着越王的话接着说道:“仙师既能得宣仪公主的青眼,料想道经是倒背如流的。可惜我方才已经背诵过了,不知道仙师还晓得一些什么法门?”
人群中立刻有人道:“听说张隐士于测算一道颇受追捧。能从天象推天命,不如为我们表演一二?”
跟在张实身后的是翰林院的侍从李隶,李隶经过上次一遭,对张实言听计从、佩服不已。听不得有人把张实当做取乐的技人。
李隶走出一步,“微不足道如我,也听说过‘天机不可泄露’的古话,这是要遭受的天谴的大事。再者,作为陛下的臣民更不该轻视陛下的客人,刚才出言的人实在是失礼。如果仙长不愿,请随我离开此处。”
场中的人都是李隶平时在宫中遇见不能抬头直视的贵重人物,猛然一听李隶的言论确实很有道理。细思之下便知道这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
谁都知道那个人出言附和越王,反驳他就是与越王做对。这些年越王顶着长善公主的高压发展势力,虽然一时半会儿不能奈何长善公主,碾碎李隶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张实为他的实诚感到惊异,世上竟真有这般厚道的人。他不等其他人回话,率先问:“我仅仅是一介方外之人,虽能保全自己,却不能顾及身边的人。你为我出头,不怕吃罪与人吗?”
李隶大义凛然道:“我不聪慧、也不高贵,但我记得仙长在街上救我一命的恩情。我是一个薄命的人,父母具丧、兄弟早亡,唯有自己一人,愿为仙长仗义执言,以偿还救命之恩。”
脸上的情感十分真挚,看着不像是假的。
这样的人太罕见了,世上总是明哲保身的聪明人和自诩聪明的蠢人居多,在宫城中还能踏踏实实活到现在,只能说皇帝陛下真是不可多得的盛世明君。
张实稀奇地多瞅了两眼,毫不心软地利用:“我之所以很少在外与人论道传学,不是敝帚自珍,而是因为人心不古、并不敬畏天命,不可传仙道。年初,我夜观天象,算出自己与鼎都中一人有缘,现在看来那个人就是你啊。你的品性淳厚质朴,合该受我一二衣钵。”
李隶却拒绝了,“小人有自知之明,仙道高深,不是我能染指的。仙长授恩,还请教导我趋吉避祸的知识吧。我能因此帮助别人,也是积善积德。”
任谁都要惊叹一句:这是何等淳朴的人啊。
姬羲元抚掌笑道:“既如此,我等便沾光,有幸在一旁聆听仙长教诲了。”她转头笑问越王:“四弟以为如何?这是否能算是罚了?”
越王也想知道张实还能编造些什么,点头道:“自然。”
张实一概应下,“那我便传授你推星算命之学,你且细听。若有疑问,尽可以提出。”
“多谢仙长。”李隶拜谢。
于是,张实坐而论道:“推命之术,必在乎精。先观主曜,次察身星,当以二十八宿为本,以十一曜为用。尊莫尊乎日月,美莫美于官福……其十四,身入迁移,孛罗计守命,夫宫受制,三嫁不休之命也。此先天之妙法,后学当融会之。论命如鉴照形,罔有不中者矣。”
从一到十四,说尽贵贱富贫文武女男以及方外之人。
下手的李隶听罢,勉力记下,疑惑道:“从仙长口中得先天之法,贵贱已知。那么,遭到例如溺亡、兵祸、猛兽袭伤、缢亡等意外该如何判断?”
张实张口就来:“有劫杀、阳刃、的杀、贯索、浮沈、天厄、桃花,都是要用到的。”
两人一问一答,直至太阳西斜。
膳房将蒸煮好的新菜送入殿中,两人仍旧停止,旁听的人也意犹未尽。
越王一字不落地理解了张实口中的话,亲自推算了几个人,发觉竟是能对得上的。不由怀疑自己的猜测,难道是姬姝真从恒山带回了仙人不成?
他决定听从老师谢祭酒的建议,只最后试上一试,“听了仙长的诸多教诲,我心中有所明悟,只是不能实用。请仙长从众人中选出一位来,推演他的天命,也好叫你的学生能明白。”
张实说起自己刚入京的事,“天命是难以避开的,即使是我也很难改动,李隶能活命,是他本身寿数未到的缘故。我若当面将一人的天命道破,那人就要惶惶不可终日了。这就是我的罪过了。”
越王不饶:“仙长不要推脱了,难不成在座诸位,具是恶命不成?”
张实淡淡一笑,“既然大王执意如此,我先说主家。长善公主是木同水入轸,月居井,日居昴,呼吸若雷,身长大,性刚强,有威权,更生天地之心,好山水之乡,非凡人之命也。越大王星命为二曜朝阳,火星朝君,亦是好命格。”
姬羲元贵为皇长女,距离大位仅一步之遥,越王也是超一品的亲王,命格不必想,肯定是贵极。只要张实堆砌美词,就不会出错。
用来举例,实在有些敷衍了事。
越王不知足,叫他再说。
张实早有预料,将丑话说在前头,“再说,就冒犯了。”
越王大手一挥,“仙长尽可说道。”
“常人命中皆有天雄、地雌。天雄者,乾象也;地雌者,坤象也。而我初次路过越王府时,观越王府西侧有一异人,兼具天雄地雌之象,聚男女之气,有混沌之感,其气微弱,表有阳气遮盖,当为童男。”
张实笑叹,“此人之苦,非天之罚,而是人之罪,因此有克母之相。”
外人不知越王府内部的布置,等越王说出个二三来,论证张实的说法是否准确。
越王仔细回想,前院中西侧的人只有几个为孩子请来的先生,至于后院,他实在是没有太多印象,似乎赵孺人病后,被王妃挪去西侧的园子将养。
难不成是哪个家生子?
越王妃近日查出身孕,已经不在外行走,无法问询。越王便招来随侍,问道:“府中可有对得上仙长所述之人?”
随侍心知肚明:西侧除开仆婢,只有赵孺人以及次子时常走动。但他不敢说主人之子是异人,又害怕在众人面前扯谎会被叫破,只能说:“依稀记得前几年有仆妇有孕在身,难产后身子衰败久久不愈,其子反倒是康健。王妃心善,不但供给医药,还让那小子做了王子的随从。”
话说到这份上,越王也没有怀疑是自家儿子,只当是仆从中出了不祥之人,当下向仙长道谢:“若非仙长明言,我都不知道孩子身边还有这等人。”
算是承认张实所言不差。
张实道骨仙风,不与人为难,意味深长道:“大王明白就好啊,明白就好。”
观越王面色,对张实的身份是信了三分。
等越王回府查清真相,大概就有五分了。
之后,张实便与李隶在厢房饮酒论道,其余人继续歌舞佳肴。
宴饮过半,两人都未归来。冬花为李隶送了餐食,为张实备下美酒。
李隶是个实诚人:“为什么不为仙长准备饭食?”
冬花笑道:“听说仙人不好五谷,惟爱饮酒,故而公主令我以美酒相赠。”
宣仪公主爱而不得的故事,李隶也有所耳闻,偷眼看了张实一眼不再多言。
张实拎起酒壶倾倒入喉,甫一入口他便尝出来,是磨得稀碎的米汤,其中加了菜汁勉强做出绿蚁酒的模样。
不好喝,但能果腹。
一饮而尽,张实不辨日月,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李隶不敢打扰,端着餐饭小心地退出门外。
宴散后,越王带着随从回府,到了完全没有外人的地方,亲随跪地请罪,将府中赵孺人和小王子的事情说出口。
越王眉心一簇,刚要发火,随即听见门外有走动声。
温柔和婉的女声伴随着推门声响起,“大王晚归,定是饮酒了,我备了些茶饼与醒酒汤与大王用。”
作者有话说:算命参考《李憕问答》
第104章 是陈姰的声音。
越王紧绷的面色一松,踢了脚边的长随,让他去开门。
长随殷勤地为陈姰开门,点头哈腰:“王妃来了,大王正等着您呐。”恭敬地接过托盘放在案上,为越王盛汤。
听出有话要说,陈姰缓步走到榻边坐下。
越王端起来慢慢地喝,长随领着其他侍女退出门外,关上门独自守在门口。
等安静下来,越王放下喝了半盏的醒酒汤,拿过陈姰递来的帕子搽嘴,将今天的事情简单地说了。陈姰在孩子出生后才过门,平时对待孩子也精心,后院的事交给她最为合适。
“大王这是疑心有人下药致使三郎身子不爽利?”陈姰抬手轻轻抚摸肚皮,好像能感觉到有一个生命在其中成长,“天下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这些年来两位孺人具是安分守己,不像是狠心的人。”
膝下的三个孩子都是同一年里得的,初为人父越王对他们及其生母都额外关注过,现在回想起来,依稀记得赵孺人的母家来的特别勤,“这种事即使有天生的也是极少数。张隐士说是人祸,我心中也偏向于此,会不会是赵氏误食了什么?”
当时两位妇人前后怀孕,谁都想诞下长子。
民间偏方众多,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陈姰对于后院妇人手中流传的一些秘方略有了解,赵孺人之父是朝廷大员,但家族底蕴比起陈姰却是差得远了。